沈玉楼微微蹙眉,她不好奇赵雪柔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也不想理会对方的死活。
但对方刚才想让她死。
这个她就不能忍了。
再想想赵雪柔小时候还欺负过赵四郎,恶意地让赵四郎吃加了特殊馅料的糕点,沈玉楼就觉得拳头有些痒。
她眯眼看看那几个气势汹汹的仆妇,再看看还在左右挨巴掌的赵雪柔,沉声道:“住手!”
平安爹得到命令,终于有了方向感,大巴掌攥住仆妇抡起来的胳膊,再推开,然后侧过身去,将赵雪柔往身后移了移,一副防止她再被打的架势。
打人的仆妇跌倒在地,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疼得“哎呦喂”直叫唤。
余下几个仆妇面面相觑一眼,目光探究地打量着沈玉楼,揣测她和赵雪柔之间的关系。
眼前的小娘子穿着打扮虽然得体,但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普通,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然而这里是人市口,小娘子身边又跟着四个臭烘烘的跟班,一看就是刚从人市那里买回来的奴仆。
能一下子买四个奴仆,想来家里面的条件应该不差。
兴许是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娘子出来采买。
心中这么想,几个仆妇便不敢对着沈玉楼放肆。
其中一个长眼仆妇摆出一脸笑,讨好地问沈玉楼道:“敢问小娘子,可是认识这女人?”
沈玉楼点头:“认识。”
“……”仆妇噎住,心中咯噔了下,瞬间警惕地望着沈玉楼,生怕她将赵雪柔带走。
姓赵的小骚货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服管教,居然抓了太太一把。
脸上抓出了好几道指甲印子呢。
太太发了怒,说是抓不住人,便要拿她们问罪。
想到有可能完不成差事,几个仆妇心中都有些着急起来。
长眼仆妇更是心急如焚,直接就对沈玉楼说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赵姨娘自打嫁给我们老爷后,便成天在家里面作威作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不是今天寻死,就是明天觅活。”
“偏她又不是真心想死,就是闹腾,将里面闹腾的鸡飞狗跳。”
“我们家太太说了她两句,她就跳起来骂我们家太太是毒妇;我们家太太让她在屋里面反省思过,结果她钻窗爬出来,抓伤了我们家太太的脸。”
“不满小娘子,我活到这把岁数,就没见过这么能作的人,再好的福气也能让她给作没了,还连累身边人坏了气运!”
长眼仆妇说得唾沫横飞,同时还咬牙瞪眼,手脚比划,表情和肢体动作同时在线,意在告诉沈玉楼她认识的是怎样一个不堪之人。
其他几个仆妇也都连连点头,证明长眼仆妇没有胡乱说,并且提醒沈玉楼离这种不堪之人远一点,免得受连累坏了气运。
沈玉楼勾唇笑笑,淡淡道:“你们误会了,我说的认识,是指我跟你们家的这位……赵姨娘,曾经有过一些不算愉快的接触。”
“……”
正准备再添油加醋一番的几个仆妇闻言怔愣住。
长眼仆妇吞咽了下,不太确定道:“小娘子,您跟我们家赵姨娘,不是熟人好友吗?”
“我跟你们家赵姨娘,算上今天这一次,拢共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谈不上是熟人。至于说好友么……呵!”
沈玉楼唇角泛起讥讽,指着地上的那根筷子问几人:“就在刚才,我从人市出来,好好地走在大街上,结果你们家的这位赵姨娘,忽然发疯似的从人群中蹿出来,要用这根筷子,捅穿我的脖子,各位大神,请问你们见过这样的好友关系吗?”
脖子捅穿了,命也就没了,哪有这样的好友关系么!
几个仆妇连连摇头,异口同声并且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像!”
内心:这种关系好啊,这种关系就不怕你半道截人了!
毕竟谁也不会去救一个要杀自己的人不是?
几个仆妇都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不等她们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就听沈玉楼又愤愤道:“你们说说,我这好好的走在路上,没招谁,也没惹谁,忽然凭空里就跑出一个人,对我喊打喊杀……不瞒几位大婶,我这心脏啊,到现在还吓的砰砰跳呢。”
说完,抬手拍拍心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一眼,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长眼仆妇吞咽了下,陪着小心,安抚道:“谁说不是呢,碰上这样的事情,那确实是挺闹心的!”
扯开嘴,带着讨好的笑,恭维道:“好在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人,遇上再大的凶险,也能逢凶化吉!”
长眼仆妇没读过什么书,“逢凶化吉”这个词,还是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知道这是个好词汇。
可惜,沈玉楼不吃她这一套,哼笑道:“我福气好,那也是我自己修来的,跟旁人可没什么关系。”
话锋一转,沈玉楼冷声道:“所以,今天这件事,我势必要追究到底,总不能说你们家的姨娘要杀我,我还要大度的说一句没关系吧?”
闻言,那几个仆妇登时紧张起来,长眼仆妇脸上的笑意也险些没维持住,怀疑沈玉楼是想以追究为借口,将赵雪柔带走。
这可万万不行!
姓赵的小骚货抓花了他们家太太的脸,太太心中火气大着呢!
他们几个要是不把人抓住带回去,太太心口的那团火气,保不齐就要发在他们头上!
想到这,长眼仆妇忙强撑着笑脸,问道:“不知小娘子,打算怎么个追究法啊?”
说完,眼睛紧张地盯着沈玉楼的嘴巴,生怕那张嘴里吐出自己最害怕听到的话。
其余几个仆妇也都紧张兮兮地望着沈玉楼。
沈玉楼扫了几人一眼,淡淡道:“两种方法,第一,让你们的赵姨娘赔偿我的损失;第二,她可以拒绝对我进行赔偿,但是我会报官,请求官府来对今日的事情做判决。”
赵雪柔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个巴掌,只知道两边脸颊火辣辣的刺痛,耳膜也嗡嗡作响。
此时听见沈玉楼说这话,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朝沈玉楼破口大骂道:“你休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乡下来的臭村姑,下贱东西,死在街上都没人会多看你一眼!”
骂完了,还张嘴呸了一口。
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乡野泼妇,哪里还能看见半丝昔日的温婉端庄。
看来赵雪柔在宋家做姨娘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啊。
不过脑子看样子还在,知道想活命就得去官府。
因为一旦去了官府,她在宋家受磋磨的事情就能暴露出来。
虽然这个时代,妾的身份很低。
但是再低,那也是个人。
关乎到人命的事情,官府那边不知道也就算了,既是知道了,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磋磨死。
赵雪柔从宋家逃出来,估摸就是奔着去官府报官逃命去的。
只是刚好在大街上瞧见她,于是才有了临时起意的袭击。
看看赵雪柔那张肿胀如猪头的脸,再看看对方脖颈间露出来的暗红色鞭痕,沈玉楼冷笑一声,说道:“既如此,那就报官吧。”
她对平安爹道:“把人扛着,我们去官府报官。”
平安爹果真便像扛麻袋一样将赵雪柔甩到肩膀上扛起来。
赵雪柔被折叠成两截扛在肩膀上,胃里面受挤压,一阵难受,然而眼睛里面却迸射出精光。
正如沈玉楼所言,她在宋家的日子不好过,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像是活在地狱中。
被抬进宋家的当天晚上,她肚子里的孩子便被折磨掉了。
宋家连个正儿八经的大夫都没给她请,只让婆子去药铺里面抓了两幅药扔给她。
这也幸亏她从小吃得好,身子骨基础打的牢固,不然怕是根本熬不过这场小产。
后面她倒是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在床上躺着休养了两日。
然而第三日,她就被宋家的人从床上拎了下来。
接下来她便一脚踏入了炼狱中,每天除了要去正妻房里站规矩,还有数不尽的衣服等着她去洗,总也扫不干净的院子等着她去打扫……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十指不染阳春水的一双纤纤玉手,有一天会去干这种粗活。
可是不干不行。
不干就没有饭吃。
就是干了有时候也未必能吃上饭,就是能吃上饭,也都是冷冰冰的残饭剩羹。
因为当她干完这些分配给她的活,回到她自己住的屋子,基本上连狗叫声都寥寥无几,哪里还有什么热饭热菜等着她去吃。
吃残饭剩羹也就算了,有好几次,她还从那些猪食一样的残饭剩羹里面,吃出了一只老鼠!
比当年她拿给赵希澈吃的那块糕点还恶心,还恐怖!
她不是没反抗过。
然而每次她反抗后的下场,便是先挨一顿打,然后再把她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里面反省,直到她饿的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再把她拖出来,给她一碗吃,然后再继续磋磨她。
这样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她一天也熬不下去了,所以今日,她才会寻找机会逃出来。
可她这个身板被折磨狠了,支撑不到她跑到府衙喊冤求助。
沈玉楼这个决定,刚好助了她一臂之力。
赵雪柔心中大喜,嘴里面却骂的欢快的很,生怕沈玉楼再改变主意,不肯送她去官府。
沈玉楼只当不知道她心中的小算盘,随了她的意,转身果真要往官府方向去。
长眼仆妇等人见状,顿时急了。
太太为什么下死命令让他们务必要把人抓回去?
就是怕人去官府报官啊!
赵姨娘身上可是伤痕摞伤痕,要是让官府的人瞧见了,那他们家太太就要背上一个磋磨虐待妾室的恶名声!
“不能报官!”
“对对对,不能报官!”
“她不赔,我们赔!”
几个仆妇急得伸开胳膊将路拦住。
长眼仆妇更是挂着一脸谄媚的笑,跟沈玉楼保证道:“小娘子放心,赵姨娘惹下的祸,我们来赔偿,等把她带回去后,我们也会将今日的事情,仔仔细细跟太太说一遍的,定会给小娘子一个交代!”
沈玉楼等的就是这句话。
赔偿什么的她不稀罕。
她要的是赵雪柔惹下祸事,却要宋家的太太去擦屁股。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信你一回。这样吧,我也不找你们多要,你们赔偿我五百两银子的精神损失费就行了。”
虽说不稀罕,但是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主要是,赔了银子,宋家的太太才会更加心疼,这样日后管教赵雪柔,也会更加的用心不是?
几个仆妇听了沈玉楼报出的数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们不知道什么叫精神损失费。
但是她们知道五百两银子好多好多!
五百两银子啊!
她们不吃不喝干一辈子,怕是都攒不下这么多钱来!
几个仆妇面露迟疑,这么大的数额,她们也不敢擅自做决定啊。
沈玉楼丝毫不担心谈不拢。
赵雪柔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不能去官府见官的,不然那位那位宋家太太,就要背上一个刻薄恶毒的恶名。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名声,可能比钱财更重要三分。
着急的是赵雪柔。
她比沈玉楼更清楚这些他们这类人有多在乎名声!
“我不要赔你银子!我要去见官!我要去见官!”
情急之下,赵雪柔直接喊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几个还犹豫不决的仆妇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
太太说的没错,姓赵的小狐狸精,果然是奔着官府报官去的!
长眼仆妇不再犹豫,做主对沈玉楼道:“行!五百两就五百两!不过我们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还要劳烦小娘子跟我们一道去家中取才是。”
真要把人送到官府去,坏了太太的名声,太太能扒掉她一身皮!
至于说损失的五百两银子……她这也是为了保住太太的名声,相信太太一定能理解她的苦心的!
届时,太太只会把怒火发在姓赵的小狐狸精头上!
想到这,人生首次做主花出去这么大一笔银钱的长眼仆妇,心中安定了几分。
怕沈玉楼不同意,她又补充说道:“我们家离这里不远,往前走两条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