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南部汽车客运站的广播声此起彼伏,像无数根绷紧的弦在空气中震颤。陈景辰挂了父亲的电话,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倾泻而下,在人群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他却觉得眼前有些发花,只盯着出口处那块“旅客通道”的指示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爸!妈!”他终于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父亲陈锦松穿着一件迷彩服,母亲陈秀芸被他半扶半搀着,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抿成一条青紫色的线,每走一步都要靠在父亲身上喘口气。
陈景辰一个箭步冲过去。“妈,您怎么样?”他扶住母亲的胳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像摸到了一块寒冰,心里猛地一揪。
陈秀芸抬起眼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细得像丝线:“没事……就是坐车累着了。”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都咳出来了。陈锦松赶紧掏出纸巾给她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刚在车上就咳,劝她别硬撑着,就是不听。”
“要去哪个医院检查?。”堂哥陈德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哥,咱们去昆华医院。”陈景辰回答到。“那咱们就出发吧,早检查,早做治疗。”堂哥陈德建说道。陈景辰点点头,和父亲一左一右扶着母亲,慢慢往车边挪。母亲的脚步虚浮,几乎是被他们架着走的,每一步都透着难掩的疲惫。
坐进车里,陈秀芸靠在后座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车窗缓缓升起,将车站的喧嚣隔绝在外,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母亲压抑的喘息声。陈德建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陈秀芸的脸色,轻声说:“婶子,忍忍,半小时就到昆华医院了。”
陈景辰坐在母亲身边,伸手帮她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让她能舒服些。母亲闭着眼,眼角的皱纹因为疼痛而紧紧揪在一起,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看着比上次视频时苍老了许多。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等你长大了,妈就享福了”,可如今他长大了,母亲却病成了这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阳光照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陈秀芸偶尔睁开眼看看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怯生——她这辈子最远就去过县城,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城里真热闹啊……”她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惶恐。
“等您病好了,我带您逛逛。”陈景辰握着母亲的手,她的手冰凉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带您去看翠湖的海鸥,去爬西山,尝尝昆明的过桥米线。”
陈秀芸虚弱地笑了笑:“还逛啥呀……能把病看好就谢天谢地了。”她转过头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担忧,“景辰,这大医院……得花多少钱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县城看吧,我觉得……我这病也没啥大不了的。”
“妈,您别操心钱的事。”陈景辰打断她,语气坚定,“咱们既然来了,就好好检查,好好治疗。钱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您就放宽心。”他怕母亲再念叨,赶紧转移话题,“您还记得王婶不?她去年心脏病就是在昆华医院看好的,现在能下地干活了。”
陈德建也在前面帮腔:“婶子,昆华医院是咱云南最好的医院之一,医生水平高,设备也好,您就放心吧。”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陈景辰知道,她心里还是在担心钱的事,这辈子省吃俭用惯了,总觉得花一分钱都是罪过。他悄悄拿出手机,给李建树发了条信息:“师兄,我们快到昆华医院了,麻烦你跟王主任打个招呼。”
车子驶入医院区域,速度慢了下来。路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人行道上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有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推着轮椅的家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焦虑或疲惫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到了。”陈德建把车停在门诊楼前的停车场。陈景辰先下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和父亲一起扶着母亲下来。母亲刚站稳,就忍不住弯下腰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身子,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陈景辰赶紧给她拍背,心里像被火烧一样急。
走进门诊大厅,喧嚣声瞬间将他们淹没。挂号处排起了长龙,像一条蜿蜒的蛇;候诊区的椅子上坐满了人,连过道上都站满了等待的家属;电子屏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广播里不断播报着叫号信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脚步急促,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像一群被命运追赶的旅人。
“我的天……这么多人……”陈秀芸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下意识地往丈夫身边靠了靠。她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穿梭在人群中,看着那些躺在推床上被匆匆推过的病人,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来看病的人都这么多,跟蚂蚁似的……”
“越是人多,说明医院越好啊。”陈景辰扶着母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您看咱们县城的小医院,哪有这么多人?设备也不全,好多检查都做不了。这里不一样,啥设备都有,医生水平也高,肯定能查出您的病因。”
他们慢慢往挂号处挪动,陈景辰让父亲陪着母亲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休息,自己去排队。队伍移动得很慢,像蜗牛爬行。他看着前面一张张焦虑的脸,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叹息声,心里越发沉重。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和他一样,在为家人的健康担忧,在和疾病赛跑。
好不容易轮到他,他报上母亲的名字和症状,工作人员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很快就打出了一张挂号单。“心血管内科,三楼候诊。”
陈景辰接过挂号单,说了声谢谢,转身去找父母。母亲靠在父亲肩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脸色依旧苍白。“妈,挂好号了,咱们去三楼。”他轻声说。
母亲睁开眼,点了点头,被父亲扶着站起来。他们慢慢走向电梯,电梯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母亲忍不住皱了皱眉,把头扭向一边。陈景辰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
到了三楼心血管内科候诊区,这里同样人满为患。陈景辰扶着母亲在一个角落的空位上坐下,自己则去服务台登记。登记完回来,他拿出水杯给母亲倒了点水:“妈,喝点水,润润嗓子。”
母亲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眼神茫然地看着周围。候诊区的电视上正在播放健康知识讲座,可没人有心思看,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叫号。有个老太太因为等得太久,和护士吵了起来,声音尖利,透着深深的无奈。
“景辰,你说……咱们会不会等很久啊?”母亲小声问,语气里带着不安。她坐了一天的车,又晕车又生病,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应该不会太久,我刚才问了,前面还有三个人。”陈景辰安慰道,心里却没底。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分针已经走了一大格,可叫号屏上的数字才跳动了一下。
终于,广播里叫到了母亲的名字。陈景辰赶紧扶着母亲站起来,父亲拎着包跟在后面。走进诊室,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和蔼。他示意陈秀芸坐下,然后开始询问病情。
“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啊?”医生的声音很温和。
陈秀芸刚想开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陈景辰赶紧接过话茬:“医生,我妈经常头疼,时不时头晕眼花,每次生病身上都会水肿,还会全身发烫。她有风湿性心脏病的老毛病,前两天下雨淋了点雨,病情就加重了,昨晚咳得整宿没睡。”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医生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
医生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还伸手给母亲把了脉,听了听心跳。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看得陈景辰心里越发紧张。“以前做过什么检查吗?有没有病历本?”医生问道。
“有,有。”陈锦松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本子,递给医生。那是母亲在县城医院的病历本,里面夹着几张皱巴巴的检查单。
医生翻看了一会儿病历本,又问了些细节,然后开始写诊断报告。陈景辰一家三口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诊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突然,医生拍了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了,跟你们说一下,现在医保系统在维护,住院期间得先公费治疗,等你们出院了,再去当地的医保中心报销。”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抱歉,“还有个情况,你们可能要等三天之后才能做检查,现在医院排满了,明后天的号都约满了,实在没法加塞。”
陈景辰的心猛地一沉:“等三天?”他看了看母亲苍白的脸,她正难受地蹙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已经撑不住了。“医生,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妈病情挺严重的,实在等不起啊。”
医生摇了摇头,面露难色:“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没办法。现在病人太多了,都在排队,加一个就乱了。你们看,是办理住院先住着等,还是先预约,过几天再来?”
陈景辰沉默了。住院等三天?不仅要多花不少钱,母亲也得在医院受三天罪;过几天再来?母亲的身体能撑到那时候吗?他转头看向父亲,父亲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询问和担忧。
“医生,您先给别人看,我们商量一下。”陈景辰深吸一口气,扶着母亲站起来。走出诊室,他把父母带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这里相对安静些。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医院的草坪上,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散步,看起来很悠闲。可陈景辰的心里却一片冰凉。“爸,您看这咋办?”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助。
陈锦松蹲在地上,掏出旱烟想抽,又想起这是医院,只好又塞了回去。“要不……咱住院等?”他犹豫着说,“好歹在医院里,有啥情况医生也能及时处理。”
“三天,母亲这身体也等不了三天,每拖一天,病情就得加重一些,母亲的身体实在是不允许再拖下去了。”陈景辰皱着眉,“而且妈在这儿也休息不好,人太多太吵了。”他看着母亲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心里做了决定,“爸,要不咱换个医院吧?我听别人说云大医院也不错,我在微信上看看,能不能约个号。”
陈秀芸听到这话,睁开眼虚弱地说:“换医院……是不是又要花钱?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妈,您别管了,听我的。”陈景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现在就给师兄打电话。”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拨号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让母亲做上检查,一定要让她好起来。
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曲。陈景辰站在窗边,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拨号”的字样,心里默默祈祷着:一定要打通,一定要有办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有无尽的焦灼和期盼,在空气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