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昶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
身后一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眼神专注的学子被推了出来。
“赵准!看你的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河东投壶第一手的厉害!”
吕昶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这一局,只许胜,不许败!”
名为赵准的瘦小学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场中放置的双耳青铜投壶前。
赵准用手指细细抚摸壶身和壶耳,感受其质地和弧度,然后退到规定的三丈线外,闭目凝神,调整呼吸。
比试规则简单明了,双方各投十矢,投入壶身算中,投入壶耳难度更高,计分也更高,最终以中矢数量和位置决定胜负。
赵准率先投掷,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壶口,出手如电,动作干净利落,嗖嗖嗖——破空之声接连响起。
十支箭矢几乎连成一条线,精准无比地射向投壶。
十矢不仅全部命中,六矢精准地投入了狭窄得多的壶耳之中,四矢落入壶身。
“全中!而且是六耳矢!”
“好可怕的准头!”
“赵准果然名不虚传!这下有看头了!”
吕昶也稍微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再输这一局就彻底输了。
方南拿起一矢,随意地一掷,箭矢划出抛物线,精准落入壶中。
第二矢,同样落入壶中。
第三矢、第四矢……直至第九矢,依旧稳稳投入壶中,无一失手。
众人心中暗忖:方南的准头也是极佳,但都是投入壶身,并未尝试难度更高的壶耳。
如此看来,两人都是十矢全中,但赵准有六矢入耳,显然更胜一筹,莫非这一局终于要扳回一城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方南会以同样方式投出第十矢,以平局收场时。
方南拿起最后一支箭矢,却并未投向壶口,转头对一旁的赵准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如此投法,循规蹈矩,未免有些枯燥乏味。”
说罢,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方南转过身,背对投壶!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方南要做什么。
方南看也不看,仅凭感觉,手腕轻轻一抖,最后一支箭矢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自肩后轻盈地向上飞出,划出一道极其优美的超高弧线,越过众人的视线,精准地垂直落入了三丈外的双耳壶中!
不仅如此,那箭矢落下时携带的巧劲,竟将壶内先前投入的九支箭矢震得微微向上跳起少许,自身则稳稳地、笔直地立在了壶中央!
“背投!天哪!竟是失传已久的背投绝技!”一位年长的宾客猛地站身,声音嘶哑地尖叫起来,激动得浑身发抖。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这……这怎么可能?!”
“不仅是背投命中!你们看!他还震动了先前的箭矢!这力道控制,简直是出神入化!”
“这不是技巧,这是仙法!”
全场在经过一刹那的死寂之后,如同火山爆发般彻底沸腾了!
惊呼声、喝彩声、难以置信的呐喊声几乎要冲破云霄。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超越想象的一投彻底征服了!
赵准脸上的得色瞬间凝固,脸色惨白如土,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喃喃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传说中……只有古代的神射手才能……”
吕昶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晕厥过去,幸得身后跟班死死架住。
五局!连败五局!而且是以这种堪称羞辱性的、绝对碾压的方式落败!
投壶的惨败,压垮了吕昶,直接装晕倒在跟班的怀里,脸色灰败,眼睛紧闭,浑身轻微地颤抖。
吕昶心中早已被恐惧和羞耻填满,那“跪地叩头,向两个卑贱丫鬟赔礼”的画面在脑中反复上演。
装晕是吕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逃避这奇耻大辱的法子。
台下,方南的一众松涛书院同窗,如马永昌、李宁山等人,早已按捺不住对吕昶的鄙夷。
“吕昶!胜负已分,五局连败!还不快履行赌约!”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莫非你吕昶是言而无信之徒?”
“速速向春桃、秋菊两位姑娘叩头赔罪!”
“装死也没用!我们都看着呢!”
“愿赌服输!休要辱没了读书人的体面!”
春桃和秋菊想起刚才吕昶那要将她俩夺去的无耻之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两双妙目紧紧盯着晕厥的吕昶,小脸上满是期待。
楚盈月看着吕昶那拙劣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方南如何处置。
方南神色平静,看着吕昶的表演,这是纨绔子弟的一贯伎俩伎俩,众目睽睽之下想赖账绝非易事。
现场一时间嘘声、议论声、催促声交织在一起,乱哄哄的。
评判席正中的赵王缓缓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诸位,今日文会,本是以文会友,切磋技艺。方才的比试,确实精彩纷呈,方子谦才艺超群,令人叹服。”
赵王话锋一转“然而,投壶、弈棋、音律、书画,虽可陶冶性情,增趣助兴,却终究是锦上添花之物。我辈读书人,安身立命之本,经世济民之器,终究在于诗词文章,在于圣贤道理!”
赵王目光转向“昏迷不醒”的吕昶及其一众面如死灰的跟班,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吕昶虽前五局皆负,或许其真正所长,正在于这诗词文章的根本之道。”
“若就此判定全局,或许未能尽展其才,也有失我文会兼收并蓄、鼓励切磋之本意。”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几乎所有人心头都浮起同一个念头:赵王殿下这是在明显偏袒吕昶啊!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吕昶是中书令的孙子,赵王有所顾忌?还是另有隐情?
评判席上的诸位大儒更是面面相觑,眉头微蹙。
赵王身份尊贵,在文事上一向公允,今日此举着实反常。
一位山长忍不住看看左右:“王爷这是……?”
赵王趁着台下众人惊讶议论之际,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身旁的几位大儒解释道:“诸位先生切勿误会!本王绝非偏袒那吕昶。此子心术不正,骄纵跋扈,受此教训实属应当。”
赵王眼神瞟向方南,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只是……本王深知子谦之才,其诗词文章,堪称惊才绝艳,旷世之作亦信手拈来。”
“本王原本想着,这八局比试,正好可让子谦尽情施展,尤其这最后诗词文章三局,必能留下传世名篇,让我等一饱眼福,亦为此番文会增色千秋啊!”
赵王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谁成想……谁成想吕昶这帮人如此不济事,前五局就输得一塌糊涂,直接被剃了个光头,这后三局根本就没机会比了。”
“子谦那些锦绣文章岂不是要胎死腹中?本王实在是……心痒难耐啊,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强行将这比试再续上三局。”
“诸位先生放心,只要比下去,待会儿看到子谦的诗文,便知本王绝非虚言,必叫诸位拍案叫绝,觉得今日这番周折千值万值!”
大儒们听完,先是愕然,随即恍然大悟。
王明海是知道外孙文采的,点了点头,低声道:“王爷用心良苦,老朽也觉得,可让南儿将剩余三局比完,以全其功。”
其他几位大儒将信将疑,见方南的外公王明海也同意了,又听赵王将方南的文采夸得天上地下少有,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几位大儒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纷纷颔首,决定配合赵王。
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儒站起身,对台下道:“赵王殿下所言极是,文会之本,在于文章之道。”
“前五局虽胜负已分,然吕昶一方若能在其后代表学子根本的诗词文章三局中胜出,则说明其并非无才,只是所长不同。”
另一位大儒也接口道:“不错。学问之道,无穷无尽,各有专精。吕昶,尔等可愿再比这最后三局?若胜,则算平局,若负,则当心悦诚服,履行诺言!”
装晕的吕昶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原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峰回路转,赵王和评判席竟然集体给了一个天大的台阶。
打平?那就是不用跪地磕头了,前五局输得惨烈,面子上过不去,只要能不履行那可怕的赌约,简直是绝处逢生!
吕昶猛地睁开眼,挣脱了跟班的搀扶,动作迅捷无比,朝着评判席深深一揖:“学生愿意,学生谢王爷和各位先生公允,学生定当竭尽全力。”
吕昶那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模样,引得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嗤笑和嘘声。
刚才还奄奄一息,一听到不用立刻履行赌约,瞬间就生龙活虎,这戏做得也太假了!
“呸!真是不要脸面!”
“果然是在装晕!”
“赵王和诸位先生也太好心了,竟给这等无赖机会!”
“比就比!让吕昶输得心服口服!”
“方公子,再露一手。”
“对!继续比!”
“诗词文章才是重头戏,快开始吧!”
吕昶听着周围的议论忙不迭地再次向四方作揖,尤其是向着评判席方向,感激涕零:“谢王爷!谢各位先生!谢诸位同道!”
方南疑惑地看向赵王,却见赵王飞快地朝自己挤了挤眼睛,嘴角还噙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的笑意。
外公王明海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鼓励:“南儿,既然王爷与诸位先生已有决断,你便将这剩余三局比试完成,务必全力以赴,方不负王爷与诸位先生的期望。”
至此,方南哪还能不明白?
定是赵王这老顽童想看更多的戏码,生怕自己这主角提前退场,这才硬生生把剧本又给续上了。
方南心中不由一阵哭笑不得,这位王爷的兴致还真是……异于常人。
既然外公也发话了,若坚持不比,反倒显得怯场或得理不饶人了,自己何曾惧过诗文之比?
方南上前一步,对评判席躬身一礼:“学生遵命。”
方南转向喜形于色的吕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吕公子,继续比试可以,若三局之后,方某侥幸再胜,赌约必须即刻履行,你可能保证?”
方南目光灼灼地盯着,众目睽睽之下,吕昶硬着头皮,拍着胸脯保证:“方兄放心,若我方再输,吕某定当履行赌约,在场诸位都是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