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昶将自己阵营中三张王牌推了出来,河东道今科乡试的解元刘文焕,亚元周永,以及经魁孙哲。
这三人是正儿八经的科举精英,寒窗苦读十数载,经史子集烂熟于胸,制艺文章功底极为扎实。
“刘兄!周兄!孙兄!看你们的了!”吕昶的声音带着哀求:“比真才实学!比圣贤文章!这是我们读书人的根本!绝不能输!一定要赢!”
刘文焕、周永、孙哲三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内心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信,他们不相信一个人在拥有杂学天赋之余,还能在正统学问上达到同样恐怖的高度。
评判席上,几位大儒商议后,给出了一个命题——“边塞春色”。
此题旨在将苍凉雄浑的边塞与温暖盎然的春意相结合,既要体现边塞的独特风光和肃杀气氛,又要捕捉到春天在边塞的微弱却坚韧的痕迹。
两者气质迥异,极易写得割裂,或者流于表面,极其考验作者的立意、构思、情感融合能力和文字功底。
刘文焕、周永、孙哲三人立刻陷入苦思,眉头紧锁,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提笔欲写又止。
三人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几乎将毕生所学都倾注其中,各自写成了一首诗、一阕词、一篇短赋。
平心而论,这三篇作品质量皆属上乘。
刘文焕的边塞诗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用典精准。
周永的词结构精巧,韵律和谐。
孙哲的骈文更是引经据典,铺陈华丽,气势磅礴。
三篇佳作引得台下不少宾客点头称许,甚至有人低声品评其中佳句。
吕昶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之光,紧张地等待着方南的回应,或许,或许方南真的并非全能……
方南只是略一沉吟,便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然后挥毫而就,速度之快,仿佛那些文字早已蕴藏于胸,此刻只是自然流淌而出。
方南的三篇作品被书童恭敬地呈送到评判席上。
评判席上的大儒们看着方南的作品,一位接着一位地站起身,手在颤抖,胡须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这……这诗……《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苍茫、辽阔、孤寂、哀而不怨……将边塞的荒凉与春风难度的无奈写得入木三分,意境雄浑深远,字字千钧,此诗一出,后世再无凉州词!”
一位老学士捧着诗稿,老泪纵横。
“这词!《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虽题为春,却以秋思暗喻对春的期盼,悲壮、沉郁、家国之思、将士之情,跃然纸上,其情感之真挚厚重,绝非堆砌辞藻可比,此词可令万千边关将士同泣!”
一位大儒激动地拍着桌子。
“还有这文!《春望边塞论》!非骈非散,似散实骈!”
“以古朴雄健之笔,论述边塞春色之‘异’,实则抒发文武之道、守土安邦之志!”
“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士卒的体恤、对家国的责任感,格局宏大,思想深刻,振聋发聩!此等见识文章,足可为朝堂策论范本!”
第三位大儒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吼。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满堂的惊呼和赞叹。
“诗绝!词绝!文亦绝!任何一首,都足以流传千古!傲视今科!”
“方子谦真乃天授之才!非人力所能及也!”
“七步成诗亦不过如此!不!他这是七步成三绝啊!”
“吾等今日,竟是见证了传世名篇的诞生?!”
刘文焕、周永、孙哲三人早已挤到近前,痴痴地看着方南那三篇光芒万丈的作品。
自己的诗词文章,在这等千古绝唱面前,瞬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空洞无物,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瀚海!
巨大的差距已经不是技巧层面,而是境界、灵魂、天赋的全面碾压!
三人面色惨白如纸,羞愧、震撼、敬佩种种情绪交织,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底的心服。
三人整理衣冠,对着方南深深鞠躬,长揖到地,声音诚恳:“方郡公大才,吾等……望尘莫及,心服口服!今日得见华章,方知何为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先前多有冒犯,还请郡公海涵!”
八局全胜!而且是毫无争议的、碾压式的全胜!
整个怡园主厅欢呼声、喝彩声、惊叹声一波接着一波,久久不能平息。
所有人都激动得脸色通红,今日目睹之盛事,见识之奇才,足以让自己吹嘘好一阵子!
楚盈月站在人群中,望着台上那个接受着万众欢呼、仿佛周身都在散发着光芒的男子,一颗芳心彻底沦陷,眼中再也容不下他物。
惊艳绝伦的琴艺,深谋远虑的棋局,自成一派的书法,意境高远的画作,神乎其技的投壶,足以流传千古的文采……
这一切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无比耀眼、无比完美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楚盈月的心底,再难抹去。
几家青楼的清倌人更是美目迷离,秋波流转,若非场合不对,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向方南表达倾慕之情。
吕昶面无人色,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完了,吕府的名声,祖父的颜面,在今天,在这里,被自己亲手彻底断送了。
喧嚣和欢呼声浪稍稍平息之后,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吕昶身上。
方南迈开步伐,从容地走到吕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先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吕公子,胜负已分,快些履行诺言,向我的侍女叩头赔礼。”
吕昶浑身剧烈地一颤,让自己当众向两个卑贱的丫鬟下跪磕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这不仅仅是肉体的屈辱,更是对自己身份和家族尊严的彻底践踏!
吕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哀求,声音颤抖:“方…方兄……是…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这赌约,能否…能否换一个方式?”
“我…我愿奉上千金!不!万金!为您这两位侍女赔罪……求您…求您高抬贵手……”
“不能。”方南斩钉截铁地打断,声音冷冽“赌约就是赌约,岂能如同儿戏,随意更改?你辱我侍女之时,可曾想过她们的感受?可曾想过要‘换一个方式’?”
“今日,你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我要你记住,人无贵贱,尊严无价,仗势欺人者,终将自食其果!”
赵王也沉声发话:“吕昶,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言出必践,莫非你要当着本王、当着诸位山长先生、当着京城众多才俊的面,做出尔反尔、令中书令府蒙羞之事不成?”
评判席上的诸位大儒也纷纷施压,语气严厉:
“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快履行诺言!”
“吕公子,切莫一错再错,失了最后一点体面!”
台下的宾客更是群情激昂,纷纷起哄:
“快跪啊!输不起吗?”
“中书令的孙子就能言而无信?就能欺压良善?”
“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哪去了?现在知道求饶了?”
“今日若不跪,休想走出这怡园!”
吕昶环顾四周,看到的全是鄙夷、嘲讽、厌恶和催促的目光,没有任何人同情,更无人替自己说话。
吕昶深知今日已彻底无法善了,若再顽固下去,恐怕会激起更大的公愤,彻底影响到祖父的声誉和地位。
吕昶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屈辱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灰尘,涔涔流下。
吕昶在两个跟班颤抖的搀扶下,步履踉跄、摇摇晃晃地走到台前。
春桃和秋菊此时在方南的示意下,昂首挺胸地走上前来。
两个小丫头心中难免有些紧张,紧紧站在一起,小脸激动泛着红晕,目光清澈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羞辱她们的人。
吕昶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对着春桃和秋菊,叩了一个头,声音苦涩:“吕昶……言行无状……冒犯了二位姑娘……在此……赔罪了……”
“大声点!没吃饭吗!听不见!”
台下立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不满地高声喊道。
“一点诚意都没有!重来!”
吕昶屈辱万分,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提高声音,几乎是哭着喊道:“吕昶错了!向二位姑娘赔礼道歉,请二位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
春桃和秋菊对视一眼,哼了一声,默契地扭过头去,不去看吕昶。
方南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漠然开口:“记住今日这个教训,望你日后洗心革面,莫要再仗势欺人,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滚吧!”
吕昶如蒙大赦,在满堂的嘘声、嘲笑声和鄙夷的目光中,被几个跟班们狼狈不堪地搀扶起来,连滚带爬、失魂落魄地仓皇逃离了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