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书房内,灯火通明,镇国公面色沉凝地坐在主位,老管家方伯站在一旁,下首还战着一位身着锦袍、面带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子。
“祖父,方伯。”方南推门而入,打断了里面的谈话。
“南儿回来了!”镇国公看到他,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方伯也连忙行礼:“少爷。”
中年男子慌忙要跪下行礼,方南摆手制止:“不必多礼,说正事要紧,情况到底如何?详细说与我听。”
方伯示意那男子:“赵管事,你把情况详细跟少爷禀报一遍。”
赵管事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详细叙述:“回少爷,事情发生在约三个月前。咱们府上组织的四支大型商队,分前后脚从凉州府出关,进入西域沙漠。”
“两支运输玻璃制品,另外两支满载楚阳春美酒,每支商队配有管事三四人,伙计五六十人,护卫一百二三十人。”
赵管事顿了顿,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可是……可是这四支商队,在进入沙漠之后,就如同泥牛入海,彻底失去了消息。”
“最初以为是沙漠路途遥远,信使延误,超过了预定时间半个月仍无音信,我们才觉不妙,立刻派人沿路寻找。”
“结果……结果只在沙漠里和几处绿洲附近,发现了零星的打斗痕迹和破碎的车架、货物包装,还有……还有已经风干发黑的血迹。”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从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他商队伙计口中得知,有大队凶悍的马匪袭击了咱们的商队。”
方南问道:“货物如此贵重,路线是否保密,马匪规模大概多少?”
赵管事忙回答:“少爷明鉴,路线是走了多年的老商路,虽说不上绝对秘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护卫都是重金聘请的好手,其中不乏退伍的老兵,根据目击者的说法,马匪的数量庞大,每一股恐怕都不下五六百人,而且来去如风,似乎就是冲着咱们这些值钱的货物来的!”
“西域那边呢?楼兰国官府怎么说?”方南问道。
“我们派人去了楼兰国交涉,他们的官府官员一味推诿,只说不知情,沙漠广大,马匪难寻,他们也无能为力。”
赵管事语气中带着愤懑,“还是通过一些常年来往的西域商人私下告知,说这伙马匪是近几个月突然冒出来的,极其古怪。”
“马匪只抢劫运送玻璃、美酒、丝绸、瓷器等贵重货物的大楚商队,对于一般的小商队或者西域本地商队,几乎秋毫无犯。”
“已经有好多家大楚商号遭了殃!我们怀疑……我们怀疑在大楚和西域两边,都有他们的眼线,甚至可能……”
赵管事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镇国公和方南。
“甚至可能什么?但说无妨。”方南沉声道。
“甚至可能……楼兰国本身就在包庇,或者根本就是他们扮作的马匪!”
赵管事咬牙说出了最大的怀疑,“其他几家被抢的商号也和咱们一样,联合起来到凉州府报了官,知府大人不敢怠慢,请动了驻防的边军派兵剿匪。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边军派出去的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骑兵,在沙漠深处遭遇了马匪主力,据说对方有上千人,结果……结果我军大败,只有几十人拼死逃了回来。”
“现在凉州府一带人心惶惶,通往西域的商路几乎断绝,边军将领说,他们在西域方向的总兵力也就几千人,还要守备各处关隘城池,实在无力再组织大规模深入沙漠的清剿,已经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朝廷了!”
镇国公听完,气得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五百边军竟被马匪击溃?这哪是什么马匪,分明就是军队!”
方南安慰镇国公:“祖父息怒,此事的确蹊跷,绝非普通马匪那么简单,不过您想,咱们的玻璃生意,陛下占了五成干股,如今这利润丰厚的财路被人断了,陛下定然比我们还生气,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
话音未落,门外就有下人禀报,说礼部衙门派人来传话,召镇国公与靖海侯明日清早参加大朝会,商议西域商路被劫一事。
方南冷笑一声:“看,消息这就来了。陛下果然动怒了。”
方南转头吩咐:“方伯,立刻传信给各地商号,通往西域方向的商队暂缓出发,等把这股马匪剿灭了,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说。”
“是,少爷。”方伯躬身领命。
镇国公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南儿,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方南回到了自己书房,独自坐在灯下,铺开纸张,磨墨挥毫,将分析的更深层次的东西,以及初步构想,详细地写了下来,直至深夜。
翌日清晨,金銮殿上,建武帝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拿着几份奏折,显然心情极差。
“众卿家,西域商路关乎国计民生,如今马匪猖獗至此,竟能击败边军,致使商路断绝,财富流失,有何对策,速速奏来。”
建武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几位家中商队同样遭劫的大臣立刻出列,情绪激动,纷纷要求朝廷派出大军,剿灭这伙马匪,恢复商路畅通。
有老成持重的大臣出列提议:“陛下,是否可先派遣使者,联络西域诸国,尤其是楼兰等大国,请他们派出军队,与我大楚协同剿匪?毕竟马匪也在他们的地界活动,想必他们也不愿看到商路断绝。”
有大臣反驳:“协同剿匪?李大人此言差矣,边军五百精锐都败了,西域那些小国的军队能顶什么用?”
“这伙马匪偏偏不抢西域商队,其中必有蹊跷,臣怀疑,这些马匪根本就是西域某些国家军队假扮,得到了默许和包庇,眼红我大楚的玻璃、美酒等物利润丰厚!”
“王大人所言有理,若非如此,寻常马匪岂有如此战力?又岂会目标如此明确?臣请陛下下旨,严查西域诸国,若查实有国家参与其中,当发兵问罪,以儆效尤!”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迟迟拿不出一个能让建武帝眼前一亮的具体方案。
建武帝听得有些不耐烦,目光扫向武将行列之首的镇国公:“老国公,你家商队损失最大,对此事有何看法?”
镇国公出列,沉声道:“陛下,老臣以为,马匪必须剿灭,商路必须畅通,朝廷威严必须维护!”
“这伙马匪战力非凡,行为诡异,背后恐有隐情,出兵清剿的同时,必须派出精干人员,详细调查其来历背景,尤其是与西域诸国是否有勾连。”
“若查实确有国家幕后指使,我大楚当以雷霆万钧之势,问罪该国,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觊觎我大楚财物,方能一劳永逸!”
建武帝微微颔首,目光继而转向站在镇国公身后不远处的方南:“方爱卿,你素来多有奇谋,对此事,可有良策?”
方南闻声出列,躬身行礼:“陛下,臣确有一些浅见,昨夜思之,已写成奏折,请陛下御览。”
方南从袖中取出那本奏折,由太监呈送御前。
方南朗声阐述,声音清晰回荡在整个大殿:
“陛下,方才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臣以为,看待此事,眼光或许应放得更长远一些。”
“西域诸国,散布于我大楚西陲之外,大小国度数十,彼此征伐不断,短期内看似对我大楚构不成威胁。”
“若有一日,有强权将这些分散的力量整合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西域帝国,其兵锋直指我河西走廊,我大楚西疆必将永无宁日,不可不察。”
方南顿了顿,继续深入分析:
“边军战报,千余马匪竟能击溃我五百边军精锐。西域诸国军力如何,诸位大人想必清楚,其国小民寡,常备军不多,战力有限。”
“能打出如此战绩的,绝非普通马匪或者西域某小国的军队所能为,骑术之精湛,令臣不禁联想到北方草原之上的蛮族铁骑!”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一阵骚动,交头接耳之声四起。
草原蛮族一直是悬在大楚头顶的利剑,若此事有蛮族插手,性质将截然不同。
方南提高了声音:“臣大胆推测,此事极有可能,是草原蛮族暗中支持,甚至直接参与了西域某国的阴谋。”
“其目的不仅仅是劫掠财物那么简单,是想借助西域某国为跳板,助其吞并诸国,整合力量。”
“若其得逞,一个统一且受蛮族控制的西域,将对我大楚西陲构成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届时我大楚将面临两线作战的困境。”
“此事绝非简单的商路劫掠,其背后可能隐藏着草原蛮族极大的战略野心!”
建武帝看着奏折,听着方南的阐述,眼中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拿起御案上的几份一直压着的奏折,建武帝对着群臣道:“方爱卿所虑,绝非杞人忧天,朕这里近日恰好收到了来自几个西域小国的求救文书。”
“皆称楼兰国近来兵马骤强,行事霸道,不断侵吞周边小国,其背后就有草原蛮族的影子。”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方南的分析竟然与西域来的求救信息完全吻合!
那几个家中货物被劫的大臣义愤填膺,纷纷出列:“陛下!若果真如此,楼兰与蛮族勾结,劫我商队,侵我藩属,其心可诛!请陛下即刻发兵,剿灭马匪,问罪楼兰!”
“请陛下发兵!”
群情激愤之下,建武帝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目光看向方南:“方爱卿,既然你已看出此间关窍,想必已有对策,依你之见,该如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西域之患?”
方南朗声道:“陛下,剿匪、问罪楼兰,只是治标。”
“若要治本,臣以为,当借此天赐良机,将西域诸国,彻底纳入我大楚版图,设为州府,永绝后患!”
“哗——”朝堂之上再次震动,开疆拓土,这是何等的艰难!
几个大臣提出质疑:“西域遥远,民族繁杂,风俗各异,恐难治理!”
“设立州府,需派驻官员、军队,耗费钱粮无数,是否值得?”
“若激起反弹,岂非烽火连年?”
建武帝追问道:“方爱卿既有此雄心,必有具体方略,详细奏来!”
方南将昨夜所思娓娓道来:
“陛下,诸位大人。欲要长治久安,需刚柔并济,循序渐进。”
“当前之急,自然是派一支足够精锐的军队,以剿灭马匪、追查凶手、保护商队为名,进入西域。”
“这支军队需战力强悍,足以扫平任何敢于抵抗的力量,调查蛮族与楼兰等国的勾结情况,设法破坏其联盟。”
“待站稳脚跟,查清情况后,朝廷便可筹备大军,以吊民伐罪、恢复秩序、保护藩属之名,大举进入西域,恩威并施,逐步控制所有西域邦国。”
“控制之后,便可推行‘改土归流’之策,设立安西都护府及下属州、县,派遣流官管理民政、税收、司法,推行我大楚律法、度量衡、货币。”
“大规模移民实边,将中原无地或少地之百姓迁往西域,分给土地牛羊,与当地百姓杂居、通婚。”
“为防止剧烈反弹,初期可保留各国国王、首领的封号和部分待遇,其行政权力必须收归州府衙门。”
“待州府治理有效,百姓安居乐业,认同我大楚统治之后,便可下旨,将所有西域国王、首领及其家族,请至中原等地荣养,赐予宅邸田产,使其远离故土,绝其复辟之念。”
“最重要的便是文化同化,在西域广设学堂,推行汉文汉语教育,允许西域百姓学习我大楚文化,参加科举考试,成绩优异者,同样可授予功名,出任官吏,甚至入朝为官!”
“给予西域百姓上升的通道和希望,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自己是大楚子民,天长日久,西域之地,则将彻底成为我大楚不可分割之一部分,永葆西陲安宁!”
方南的这番策略,有雷霆手段,又有怀柔策略,既考虑了短期稳定,又规划了长期同化,思路清晰,步骤明确。
听得建武帝眼中异彩连连,听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细细思之,觉得可行性极高,实在是老成谋国、深谋远虑之举。
“好!好!好!”建武帝抚掌大笑,连说三个好字。
“方爱卿深谋远虑,此策高瞻远瞩,环环相扣,实乃一劳永逸解决西域问题之良方。”
群臣也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也不得不佩服方南的战略眼光和政治智慧,纷纷出声附和称赞。
建武帝笑吟吟地看着方南,问道:“方爱卿,此策既然由你提出,想必心中已有执行之人选?你认为,谁可担此重任,为朕平定西域,开疆拓土?”
方南迎着建武帝的目光,毫不犹豫,躬身朗声道:“陛下!臣不才,愿领此命,只需精兵一千,臣必为陛下扫清沙漠马匪,查明勾连之实,为后续大军西进,打开局面,奠定基础!”
“好!有志气!朕准你所奏!”
建武帝当即肃容,沉声道:“方南听封!”
方南撩袍单膝跪地:“臣在!”
“朕命你领安西宣抚使,总览西域剿匪及一应事务!特拔擢你为骠骑大将军,准你节制凉州府及西域方向边军,便宜行事!”
“着你即刻选拔精兵,前往凉州,剿灭马匪,查探蛮族动向,安抚西域诸国,为朝廷后续经略西域,扫平障碍!”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方南重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