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清晨被一阵柴油机的轰鸣声撕裂。
雷宜雨蹲在仓库门口,指尖捻着一份皱巴巴的俄文技术手册,纸页边缘还沾着机油的污渍。晨光透过手册上的手写批注,将一串潦草的乌克兰语公式投在水泥地上,像是一道未解的密码。
“雷哥,这帮老毛子真他妈黑!”大建一脚踹开仓库的铁皮门,手里攥着张电报单,“昨天谈好的三万美金技术费,今早坐地起价要八万!还说什么‘社会主义兄弟情谊’,我呸!”
彩凤的算盘珠子“啪嗒”卡在梁上,账本最新一页的“外汇额度”栏画着刺眼的红圈。她咬着钢笔帽抬头:“账上就剩五万美金,要是全给了他们,咱们下个月的捷克机床尾款……”
雷宜雨没接话,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泛黄的《参考消息》。国际版角落的新闻被红笔圈了出来——《苏联解体在即,乌克兰专家团集体赴华淘金》。他眯了眯眼,目光扫向手册扉页的钢印——哈尔科夫机械厂的徽标下,有人用钢笔涂改了一行小字:“本技术参数仅限苏维埃联盟内部使用”。
“不是要钱。”他突然开口,痰盂“铛”地倒扣在地上,滚出半瓶贴着红十字的医用酒精,“是要命。”
民众乐园的废弃舞厅里飘着劣质香水的刺鼻味。
三个穿呢子大衣的乌克兰人围坐在拼起的课桌旁,领头的谢尔盖正用放大镜检查雷宜雨带来的“特供伏特加”。酒液在玻璃杯里泛着诡异的淡蓝色,瓶身上烫金的“克里姆林宫专供”字样已经褪色剥落。
“雷先生,这酒……”谢尔盖的络腮胡抖了抖,突然用蹩脚中文笑了,“是你们武汉生产的吧?闻起来像消毒液。”
雷宜雨面不改色地拧开第二瓶。这次倒出的液体澄澈如水,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腾起细密的气泡,像是某种化学反应。
“第一瓶是样品,给海关看的。”他推过酒杯,指尖在桌面的《技术转让协议》上点了点,“这瓶才是真货——用列宁格勒医学院的提纯工艺,专供政治局委员的心脏病特效药。”
谢尔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知道,苏联解体前最后一批医疗酒精的提纯技术,正是来自克格勃的绝密档案。
汉正街23号仓库的后院支起三口大铁锅。
哑巴张正往沸腾的工业酒精里扔晒干的橘子皮,刺鼻的酸味混着酒精蒸汽呛得人睁不开眼。苏晚晴戴着防毒面具,往溶液里滴加武钢实验室顺来的甘油,液体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雷哥,这玩意儿真能喝?”大建用搪瓷缸舀了半勺,液体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闻着像拖拉机冷却液……”
雷宜雨没回答,弯腰从痰盂里倒出一张哈尔科夫机械厂的工作证。照片上的谢尔盖穿着苏联军装,胸前别着“社会主义劳动英雄”勋章——但钢印的日期赫然是1991年12月1日,距离苏联正式解体还有25天。
“酒精浓度76%,正好是医用标准。”他突然抓起搪瓷缸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时脖颈暴起青筋,“再加5%的蜂蜜……就是格鲁吉亚前线慰问酒。”
彩凤的算盘珠子突然崩飞一颗。她盯着刚收到的电报:“谢尔盖要求今晚签合同,否则就把图纸卖给深圳的港商……”
江汉饭店的包厢里吊着昏黄的水晶灯。
谢尔盖的钢笔悬在合同上,纸页的“技术参数保密条款”被雷宜雨用红笔涂改成“伏特加供应协议”。他狐疑地瞥了眼桌上那瓶冒着泡的“特供酒”,突然用俄语对同伴嘟囔:“这中国人是不是在酒里下毒了?”
“怎么会?”雷宜雨笑着拧开瓶盖,酒香瞬间混着柑橘的甜腻充满房间,“这是用武汉东湖的水,按第聂伯河的比例勾兑——斯大林同志最爱这一口。”
当谢尔盖灌下第三杯时,他的签字已经歪斜得像是心电图的濒死信号。雷宜雨慢条斯理地抽出被酒液浸湿的《技术手册》,扉页的防伪水印正在乙醇的侵蚀下逐渐显现——那是一张微缩的机床电路图,用肉眼几乎无法辨认。
“雷先生……”谢尔盖的舌头开始打结,“你们中国的伏特加……后劲像t-34坦克……”
他的脸砸进餐盘时,苏晚晴已经用复写纸拓下全部水印。窗外传来长江货轮的汽笛声,盖住了雷宜雨将空酒瓶扔进痰盂的脆响——瓶底残留的白色沉淀物,是武钢实验室提供的缓释安眠药。
三天后的汉正街五金市场,乡镇企业老板们挤爆了雷氏商行的柜台。
“捷克机床的数控模块参数,全套只要八千!”大建挥舞着油印手册,封面上“苏联援华156项遗产”的烫金字闪闪发亮,“买手册送武钢特制切削油——用高炉渣提炼的,耐磨度超进口货三倍!”
彩凤的算盘珠子快得拉出残影。她瞥了眼仓库角落堆积如山的医用酒精空瓶——瓶身上“严禁饮用”的标签还粘着蜂蜜渍。
雷宜雨蹲在防汛墙边,新刻的砖缝里渗出淡淡的酒精味。他摩挲着半张被硫酸腐蚀过的图纸,那是谢尔盖醒来后疯狂焚烧的“真本”——可惜他不知道,武钢的x光机早已拍下每一页的原子笔压痕。
江风掠过江汉关钟楼,将一缕酒气送进正在靠岸的乌克兰货轮。甲板上的谢尔盖抱着胀痛的头,突然发现货仓里那批“中国伏特加”的包装箱——印着醒目的“武汉消毒剂厂”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