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弑杀鬼王的画面,她是梦到过的,正因如此,才会有种感同身受的苦涩。
兰姨却像是看透她的心思,轻声补上一句:
“天道那些掌教、宗主,怎会承认错在自己?!他们转而高举’为鬼王报仇’的大旗,召集各宗强者,血洗九尾族人。妖族被灭,御妖师也一并被清算。”
乌托帕喃喃:“……这哪是报仇,这分明是想一石二鸟,灭了两个族群。”
兰姨点了点头,神情肃然:“那一场浩劫之后,才是真正的末法时代。而你的娘,芷离——正是生在那场断代之后。”
兰姨的声音低了几分,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旧梦:
“你问我,九尾为何会选择你娘为容器……一开始,我也不明白。”
她端起茶碗,指腹缓缓摩挲瓷壁,像是在那温润光滑的触感中,回忆某些遥远的细节。
“那时我还年轻,只觉得你娘身上有种很奇特的灵息——温和,包容,柔而不弱……但深处藏着一团火。”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隐隐猜出一分缘由。”
萧钰几乎屏住了呼吸。乌托帕也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倚在窗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娘。
“当时的御妖苏家,已是残枝断脉,”兰姨缓缓道,“但芷离体内,还残留着一缕最古老的‘和灵之印’。”
“什么印?”乌托帕插话,忍不住开口。
“‘和灵之印’,是御妖师最初代的印契之一。”兰姨解释道,声音像是在讲一段古老的传说,“御妖之术的本意,不是驱使,更不是奴役,而是‘共契’。人心可柔,妖性可服。以心为引,唤灵相守。”
“最早的御妖师,能与神兽同饮共眠,彼此护持,灵魂交映。”
萧钰心口一颤,声音微哑:“也就是说……九尾,并不是被强行封进她身体的?”
兰姨点了点头:“起初,确实不是。”
她望向窗外,眼神落在一株被风吹得轻晃的梧桐叶上,像是陷入回忆:
“你娘的心性极稳,印契又在体内,以‘和灵’之意护身,不仅压得住九尾,还能与它产生某种神识上的共鸣。”
“她们是共生的。”兰姨语气放缓,仿佛怕打碎了那段短暂的宁静,“修炼、战斗、沉眠、苏醒……你娘是那时玄唐后期,唯一一个能真正驾驭神魂而不失控的人。也是御妖一脉最后的希望。”
“可共生,从来都是最脆弱的方式。”她轻声一叹,“它需要的不是术法,是——信任。”
乌托帕猛地抬头,声音绷紧:“您是说……有人打破了她们之间的信任?”
兰姨没急着回答,而是低头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盏,仿佛这才压住了某种情绪:
“有人,在她最信任的时刻,给了她一场‘梦’。梦里,她亲眼看到自己被九尾吞噬、走火入魔,甚至……亲手杀死了至亲。”
“那些画面虽然都是假的;”她望着萧钰,声音低哑,“可对你娘来说,太真实了。”
“从那以后,她开始犹豫、抗拒、怀疑……那份‘和契’,就在动摇中彻底崩溃。”
萧钰喉咙一紧,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
兰姨继续道:“那是你娘第一次真正‘压制’九尾——不是守护,而是封禁。”
“九尾……感受到了背叛。”
乌托帕低低骂了一句:“这些天道派……太过分了。”
“不只如此;”兰姨抬手止住他:
“当时妖族几乎被屠,御妖师所剩无几。那些原本中立的术士也开始站队自保。苏家残脉逃散,你娘……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抹去御妖师的身份,以剑修之名,行走江湖。”
“可即便是这样,她仍旧没能逃过那场注定的劫。”
她顿了顿,终于说出那句话:
“那场几乎失控的危机,不止是因为九尾,也源自她自身的恐惧。”
“之后,她将九尾强行封入灵府深处,以剑道镇魂,以药理稳魄。但你要明白——封印,不是解决。”
“它只是把沸水压在锅底,总有一日,会炸开。”
兰姨声音放得极轻,却落在每个人心里,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直到你出生那年……”她望向萧钰,眼神柔中藏痛,“九尾再次躁动。”
空气陡然凝固了几息。
那盏红灯笼在风中晃了晃,摇曳出一圈波纹般的阴影。
屋里静极了。仿佛旧事刚刚走远,命运又一次从后拽住了下一代的衣角。
萧钰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发白,声音几不可闻:“我娘……是不是,九尾异动才……陨落的。”
兰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一瞬,仿佛整间屋子都沉入了一层无声的潮水中。
“最后一次失控时,她已经怀了你,但也因此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她担心连累你跟你阿耶,生下你以后,便离开了云梦楼……”
她语声微顿,眼底浮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郁。
“可那些所谓的天道之流,根本没打算放过她。即便她早已不再是御妖师,早已不是九尾的容器……他们仍旧要她死。”
萧钰猛地抬起头,神色剧烈震动:“你说……那时她体内,已经没有九尾了?”
兰姨看着她,目光沉沉,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哀伤:
“她把九尾,转移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包括我。”
她顿了顿,低声道:
“直到你从营州回来那晚,我感应到你体内有灵魂之冲,妖魂在你体内苏醒,我才明白……她把九尾,留给了你。”
屋内的光影仿佛都沉了一分。
兰姨的目光悄然落在她手腕上,片刻后轻声问道:“这只镯子,是白衍初给你的?”
萧钰点头:“他说是长辈遗物,我只当是随身念想。”
“白泽台的圣物,墨玉镯。”兰姨话语顿了顿,意味却愈加深长。
“白氏一脉出自白泽台,曾是巫族三大派之一,世代谨慎孤高,族人极少现世。白氏族物从不轻传他人。如今他将此物赠你……可见你与他之间的羁绊,远比旁人所见更深。”
萧钰微微一怔,低头望向腕上的墨玉,手指缓缓收紧,仿佛那只镯子突然变得沉重。
“兰姨……”她迟疑片刻,终于低声问出口:“您到底是哪一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