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币入手,冰凉,沉重。
那股子压得万物静止的威严,随着老者虚影的消失,也烟消云散了。周围光怪陆离的梦境废土,重新恢复了那种扭曲混乱的流动,像一锅无人看管,再次沸腾的怪味汤。
千幻赌徒握着那枚锈迹斑斑的铜币,脸上那股子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冒了出来,但他那张变幻不定的牌面上,却透着一股子算计。
“老朋友,你可真会给我下套啊。”他掂了掂手里的铜币,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撇了撇嘴,“输了的赌注就该干干净净离手,这是牌桌上的规矩!他倒好,给我个硬币,里面还藏着个后门程序?一点牌品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里最后一次响起,带着规则的冰冷。
“它能让你在‘秩序’的规则下,进行一次‘合法’的‘赌局’。”
“但代价,是你必须遵守‘秩序’的裁定。”
声音彻底消失。
“嘿,听见没?裁定!”千幻赌徒晃了晃铜币,发出叮当一声轻响,那张牌面上的嘴脸,扭曲成一个极其不爽的表情,“这老家伙,临走还要给我脖子上拴根绳。他知道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别人给我定规矩。”
他看向方闯,那张欠揍的脸上,是一种混合了兴奋和忌惮的复杂神情。
“这枚币,原本是我准备用来‘贿赂’【归序之牢】某个不怎么聪明的守卫的,让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融一下。”
“没想到,现在有了更好的用途。”
方知缘怀里的焦黑本子,封皮上的数据流飞速闪动,她立刻开口:“这枚铜币内部,蕴含着一种极致的‘公平’概念。它能让使用者暂时获得‘秩序’体系的认可,但一旦使用,就会在灵魂层面,留下不可磨灭的‘因果’标记!”
“翻译一下,”方小雷皱着眉,抢着说道,“意思就是,这玩意儿是个官方认证的外挂,但只要用了,就等于在那个老道士的系统里实名制上网了,以后他想秋后算账,第一个就找上门?”
“嘿,你这小鬼,”千幻赌徒的牌面朝他转了转,那上面的嘴咧得更大了,“脑子不用来打架,用在这种地方倒是转得飞快。说得一点没错,这就是一张记名提货券,货提了,账就记下了。”
他手腕一抖,那枚铜币划出一道平直的弧线,不偏不倚地飞向方闯。
方闯伸手接住。
铜币触及掌心的瞬间,一股冷酷到极致,不带任何情感的公正气息,顺着他的皮肤渗了进来。这股气息,与他内在世界里,那份由家人情感构筑的,充满了矛盾与偏爱的“家”的核心,截然相反。一个讲究绝对公平,一个充满了无理由的偏袒。
可奇异的是,两者并未产生冲突。
【心象归乡】的光核,只是静静地散发着那层深邃的蓝色光晕,将这股外来的“秩序”气息,包裹起来,容纳进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像一个家,迎来了一位格格不入、沉默寡言的客人,虽然气氛古怪,但家依旧是家。
“这东西能暂时遮蔽你们身上那股子‘活人’和‘混乱’的味道,让你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合法的‘归档物件’。”千幻赌徒解释道,“足够我们混进【归序之牢】的内部区域了。”
“那要是不用呢?”方小雷还是不放心,“我们直接闯进去不行吗?爸那么厉害,刚才不还把那老道士给整不会了吗?”
“闯?你拿什么闯?拿你这颗小脑袋吗?”千幻赌徒的牌面翻了个白眼,“【归序之牢】是宇宙的保险柜,不是你家后院的篱笆。没有钥匙,你连门在哪儿都找不到。这枚硬币,现在就是咱们唯一的钥匙。”
“但记住了,它只能用一次。一旦激活,咱们就等于上了一趟单程列车,中途可没法下车。”
说完这句,千幻赌徒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那张牌面上的脸,第一次没了那种癫狂和玩味。
“你们要找的东西,藏在【归序之牢】最深处,‘核心囚室’的旁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吐出了一个让整个梦境废土都仿佛冷了几分的词组。
“那里,有【万梦之源】被囚禁时,流下的……‘第一滴眼泪’。”
方小雷感觉自己的后脖颈子都在发凉,蓝姬周身的翠绿光华都暗淡了一瞬。
光是之前那座悲伤雕像,就差点把他整个人的精神给压垮。那玩意儿还只是【万梦之源】消化不良排泄出来的“情绪残渣”。
现在,要去面对源头的第一滴眼泪?
那是什么概念?
“别用你们的脑子去想那玩意儿。”千幻赌徒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声音压得很低。“那不是现在这种稀释了亿万倍的悲伤废水。你们之前碰到的,顶多算是那滴眼泪蒸发后,凝结在窗户上的一点水汽。”
“那是‘源头’。”
“是‘悲伤’这个词还没被发明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东西。是所有悲伤的祖宗。”
“是能把‘概念’本身,都给活活哭死的东西。”
千幻赌徒的牌面,指向前方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扭曲的空间。
“你们的‘家’,能吞噬情绪。但能不能吞下那滴眼泪,就是你们的赌局了。赢了,你们的‘家’可能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输了……”他没说下去,只是牌面上的笑容变得无比诡异,“输了,你们就会成为那滴眼泪的一部分,永远地悲伤下去。”
“来吧,钥匙先生。”
“用那个老顽固的规矩,为我们打开一扇通往宇宙最恐怖监狱的大门。”
方闯低头看着掌心的铜币,那上面的“赌”字,在混乱的光影下,若隐若现。
他没有丝毫迟疑,迈步向前。
他走到了那片扭曲的空间之前,伸出手,将那枚冰冷的,刻着“赌”字的秩序之币,按在了前方虚无的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