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用胳膊肘推开里屋门,后背顶住门框慢慢后退,生怕惊醒怀里刚睡着的王青山。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方才闹觉时哭得山响,差点把房梁上的燕子窝震下来。
\"嘘——\"杜小荷在炕沿边竖起手指,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襁褓中的王白鹿。女娃倒是安静,只是小眉头皱着,时不时抽噎两下。
王谦踮着脚往炕边走,忽然踩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王念白的木头小枪,正正硌在脚心。他倒吸一口凉气,怀里的小祖宗立刻有所察觉,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开嚎。
\"月牙弯弯挂树梢——\"杜小荷突然轻声哼唱,嗓音像山涧流水般清亮。奇妙的是,两个哭闹的婴儿同时安静下来,王青山甚至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王谦趁机把儿子放进摇篮,转头看见妻子额角的汗珠。产后才二十天,杜小荷清瘦了不少,蓝布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唯有眼睛里还跳着那簇熟悉的火苗。
\"你歇着,我来。\"王谦接过女儿,指尖碰到杜小荷结茧的掌心,\"柴火我劈好了,水缸也满了。\"
杜小荷刚要说话,外屋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响。两人对视一眼,王谦把女儿塞到妻子怀里,抄起顶门杠就冲了出去。
月光从灶房窗户斜斜切进来,照见个毛茸茸的白影正扒着碗橱——是那只白狐!见王谦出来,它不慌不忙地跳下地,嘴里叼着的东西\"啪嗒\"掉在柴堆旁。
\"又是你...\"王谦放下顶门杠,蹲身捡起那株草药。根须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叶片背面有细密的银纹,正是七爷说过的\"银叶还魂草\",专治产后血亏。
白狐蹲坐在月光里,尾巴尖轻轻摆动。王谦突然发现它右前爪有道伤口,暗红的血痂在雪白的毛发间格外刺眼。
\"等着。\"他转身从梁上取下个小布袋,倒出些褐色药粉撒在地上。白狐警惕地嗅了嗅,突然闪电般蹿过来舔净药粉,临走时尾巴扫过王谦的手背,绒毛温暖得像一捧阳光。
回到里屋,杜小荷已经用布条把女儿绑在胸前,正单手往灶膛添柴。铁锅里熬着米糊,蒸汽顶得木锅盖\"噗噗\"作响。
\"给我。\"王谦接过锅铲,\"七爷说这草炖鸡汤最补。\"他从怀里掏出还魂草,在水缸沿上蹭掉泥土。
杜小荷眼睛一亮:\"白狐送的?\"见丈夫点头,她忽然压低声音,\"屯里有人说,看见它带着两只小崽子在后山转悠...\"
正说着,王念白揉着眼睛从西屋出来,小裤衩穿得歪歪扭扭:\"爹,妹妹又尿炕了...\"
天蒙蒙亮时,王家院里已经响起\"笃笃\"的砍削声。王谦光着膀子刨木板,刨花雪片般堆在脚边。双胞胎并排躺在临时摇篮里,王青山攥着哥哥的手指,王白鹿则盯着树梢跳跃的麻雀。
\"这是要做啥?\"七爷拄着拐杖进来,烟袋锅敲了敲奇怪的木架子。
\"双人摇篮。\"王谦抹了把汗,指着榫卯结构,\"这头摇一下,那头跟着动。底下还能装轮子,杜小荷推着就能哄睡。\"
老人家用烟袋拨弄了几下机关,突然\"嘿嘿\"笑起来:\"好小子,比当年你爹做的强!\"他蹲下来逗弄重孙子,\"比你强,是不是啊小青山?\"
小家伙\"咯咯\"笑着吐了个泡泡。
日头爬上树梢时,杜小荷背着山货从合作社回来,看见院里围满了人。妇女们叽叽喳喳地围着那个新奇摇篮,于子明媳妇正试着摇动把手,两个襁褓果然同步轻轻晃动。
\"谦哥!\"黑皮挤在最前面,\"给我家也打一个呗?我媳妇下月生!\"
王谦刚要答应,杜小荷突然咳嗽一声。众人回头,见她挺着尚未恢复的身子站在院门口,脸色苍白但眼睛亮得吓人。
\"行啊。\"她慢慢走过来,\"拿三张好貂皮来换。\"
人群哄笑起来。黑皮挠着头:\"嫂子,你也太狠了...\"
\"嫌贵?\"杜小荷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山核桃\"哗啦啦\"滚出来,\"知道王谦熬了几宿?看这眼睛红的!\"
王谦确实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的脸颊凹进去,眼下挂着青黑,但嘴角却噙着笑。他接过妻子手里的背篓,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这是他们新婚夜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你在真好\"。
午后下起太阳雨,王谦趁机补觉。迷糊间听见杜小荷在训王念白:\"...再敢带着弟弟妹妹玩火药,看我不揍你!\"
\"是青山要玩的!\"小家伙理直气壮,\"他说要看烟花!\"
\"放屁!他才三个月会说话?\"
王谦把脸埋在被子里闷笑。突然,一阵急促的铜铃声炸响——屯口有人拉响了警报!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炕,抄起猎枪就往外冲。雨幕里,几个半大孩子正指着后山尖叫:\"狼!带崽的母狼!\"
王谦眯眼望去。半山腰的栎树林边,一头灰狼正叼着幼崽转移。它右耳缺了半块,正是去年被他们放归的那只母狼!
\"别开枪!\"他拦住闻讯赶来的猎户,\"它在搬家,不是袭击。\"
果然,母狼警惕地环视一圈,低头叼起另一只幼崽消失在林间。王谦数了数,共有四只小狼崽,毛色灰中带白,像极了那只神秘的白狐。
回家路上,杜小荷突然拽住他:\"你看。\"
雨后湿润的泥地上,一串梅花状的小脚印从王家后院一直延伸到山里。每个脚印旁都有个浅浅的小坑——是白狐拖着受伤的右爪留下的。
\"它住在附近。\"杜小荷轻声说,\"在守着我们。\"
夜幕降临,王谦在油灯下记录双胞胎的成长。王青山今天会翻身了,王白鹿第一次抓住拨浪鼓...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前世孤独终老的自己,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发什么呆?\"杜小荷端着药碗进来,自己先尝了口才递给他,\"七爷新配的安神汤。\"
王谦拉过她的手,发现虎口处又添了新茧。这个曾经能拉开五十斤硬弓的女人,如今整天围着灶台和孩子转,却从没抱怨过半句。
\"等孩子满百天,\"他摩挲着那些茧子,\"我带你进山打猎。\"
杜小荷眼睛一亮,随即摇头:\"孩子谁带?\"
\"带着!\"王谦指着改造过的背篓,\"底下垫熊皮,上面撑油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窗外,白狐的幼崽在月光下嬉戏,细碎的叫声像风铃。七爷的烟袋锅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沙哑的嗓音哼唱着古老的摇篮曲:
\"月牙弯弯挂树梢,
爹爹哄睡摇啊摇,
左边拍拍白鹿宝,
右边摸摸青山羔。
山神送来安眠药,
一觉睡到大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