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郊外,收割完稻谷的农田水汪汪的一片,倒映着秋日澄澈的天空。周主簿骑着一匹枣红马,身后跟着一百名身着轻钢甲的华夏军税吏,马蹄踏过晒谷场边缘,惊起几只啄食谷粒的麻雀。谷粒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的清香。
“周大人,您看——”税吏王二指着前方一座青砖大宅,那宅院飞檐翘角,门前蹲着两只白玉石狮,“那就是刘员外家,锦城前十的大地主。”
周主簿眯起眼睛。刘宅门前停着十几辆装粮的马车,长工们正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进进出出。他轻夹马腹,枣红马小跑起来,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惊得几个长工慌忙避让。
“刘员外!”周主簿在门前勒住缰绳,声音洪亮如钟,“华夏军税吏登门收税,还请一见!”
门房慌慌张张跑进去通报,鞋底在青石板上打滑,差点摔了一跤。不多时,一个身着湖绸长袍、肚腩微凸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圆脸上堆满笑容,眼角挤出几道褶子:“周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拱手作揖时,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绿光。
周主簿虽然官居五品,在锦城不算是特别大的官,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巴州节度使身边的亲信,即便是二品的巴州总兵贺明见了此人,也要客客气气,甚至自称“下官”。
周主簿翻身下马,官靴落地溅起一小片尘土。他拍了拍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那些装得满满的粮车:“刘员外今年收成不错啊。”他指了指粮车,“怕是有上万石吧?”
“哪里哪里,”刘员外搓着手,眼睛眯成一条缝,“今年天旱,收成比往年少了两成。”他侧身让路,绸缎衣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周大人请进,喝杯茶再办公务不迟。”
正厅里,侍女奉上明前龙井。茶汤清亮,茶叶在杯中舒展如兰。周主簿端起青瓷茶盏,吹开浮叶,却不急着喝:“刘员外,按节度使大人新政,其他税赋全免,但商税十抽一。您这些粮食若是自用,衙门分文不取;若是对外售卖,属于商品,那就要缴商税了。”
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节度使大人已发出商税令,凡是从商之人,应务实报税。凡拒不交税者,抓捕归案,查抄家产冲抵;凡偷税漏税者,罚五倍税款!”
“明白明白!”刘员外连连点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从袖中掏出一本蓝布封面的账册,账册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这是小号与各粮行签订的预售契约,请大人过目。”
周主簿翻开账册,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账上记着“预售稻谷八千石,每石作价八钱银”。
这个价格,比市价低了足足四成!他眉头微皱,抬眼看向刘员外:“刘员外,锦城眼下稻谷市价至少一石一两二钱,您这八钱的价格......有些不划算啊!”
“哎呀周大人,”刘员外一脸苦相,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扳指,“这都是三个月前签的契约。那时新谷未下,粮商们压价,小号也是不得已啊!”他转向管家,声音突然提高,“去,把契约原件都取来给大人查验!”
管家很快捧来一叠盖着红印的契纸,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周主簿仔细检查,契约确实不假,日期也都是秋收前的。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既如此,按契约价八千石共计六千四百两,十抽一就是六百四十两税银。刘员外是交现银,还是交粮食八百石?”
刘员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然是交银两方便!”他转向管家,“去账房取六百四十两官银来!”
银两很快呈上,装在红木托盘里,银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税吏清点无误后,周主簿亲自开具税票,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税票上写得清清楚楚:刘家卖粮八千石,单价八钱,总计六千四百两,抽税银六百四十两,已收讫。税票上,除了有收税官的官印,还有刘员外的签章手印,鲜红的印泥在纸上格外醒目。
周主簿临走时,刘员外还硬塞给他一包上等茶叶,茶叶用锦缎包裹,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周大人辛苦,一点心意......”
回衙门的路上,税吏王二忍不住嘟囔:“周大人,这刘员外明显是在钻空子!哪有人秋收前就低价预售全部收成的?请大人一定要提醒东家,莫让东家上了这些奸商的当。”
周主簿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茶叶包:“这种技俩,我岂能不知,东家又岂会算不到!你放心,就这样收税,他们报多少数目、多少价格,全部按照他们的来!你只管收税,开具税票。”他望向远处新建的粮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等大户们的税收的差不多了,就是咱们收网的时候!”
节度使衙门内,夏淮安站在窗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中拿着一叠税票,正在逐一查看。
“稻谷八千石,单价八钱,很好!”他嘴角微微上扬。
“稻麦共计二万石,单价七钱,这个更好!”他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敲击。
“许家倒是老实一点,单价一两二钱。”他点了点头。
“嗯,还是薛家胆子大啊,直接写了一石粮食单价五钱银子!哈哈!”他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税吏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单价写的越低,偷税越多,夏大人反而越高兴。周主簿站在一旁,笑而不语,手指轻轻地捻着胡须。
支走税吏后,周主簿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恭喜东家!六百万石税粮,有着落了!”
夏淮安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你猜到我的用意了?”
周主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乃阳谋!东家算定了这些大户贪得无厌,哪怕是一成的商税,也不愿意足额缴纳,必定弄虚作假!”
“如何少交税银?无非是少报数量,或是压低单价。”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大部分人两者都会做,这就是偷税漏税。”
“等这些大户签好了税票,”周主簿的声音越来越兴奋,“大人再以向朝廷纳皇粮的名义,用税票上的价格,买下大户手中的粮食。若是这些人不愿意卖粮,那就是拒不服从皇粮调度,乃是抄家的大罪。”
“若是他们抬价出售,”周主簿做了个斩首的手势,“那就是公然偷税漏税,会面临罚款五倍税款的处罚,罚金足以让他们损失惨重。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按照税票上的价格,卖给我们粮食!”
“有了这些低价粮食,咱们就能轻松完成六百万石的税粮任务。”周主簿的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同时,也存有足够的粮食用于来年耕种和百姓生活。”
夏淮安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指着远处新建的粮仓。粮仓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雄伟:“你看,那些大地主以为占了便宜,实际上是把粮食的定价权拱手让给了我们。”他转身,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一个阳谋。”
“一些拒不交税,或者数量明显不对的粮户和锦户,如何处置?”周主簿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夏淮安的目光变得锐利:“直接派兵抓捕,但是不要动刑。”他特别叮嘱道,“要公开张榜,公示出哪些商户刻意偷税漏税,数额多少,责令他们七日内补齐双倍的税款。若是不补齐,判刑入狱,并查抄家产冲抵五倍税款罚金。”
“如此一来,咱们衙门又能入账不少银子。”周主簿笑眯眯地说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夏淮安却摇摇头,走到墙上的巴州地图前:“钱是小事。”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经此一事,要让那些乡绅和大户人家明白,在巴州,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在法律面前,玩弄小聪明、小伎俩,只会适得其反!”他望向窗外秋收的田野,轻声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有罚也要有赏!如许家等如实填报税款的,应给予奖励。咱们将商部建立起来,名为巴州商务司,你兼任司长,正四品职;那些可用的商户,可以让他们进入商务司,安排职位品级,让那些愿意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的商人,亦可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