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之战开打,吕布进冀州前的那个秋天,中原之地的局势越发明朗。
张飞的大军顺利抵达彭城,着手准备着攻城事宜。
只见彭城的城墙厚重,护城河宽阔,城垛之后,人头攒动,强弓劲弩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这一天守将朱灵立于城楼,面色凝重地望着城下。
那里,一支黑压压的军队肃立如林,沉默中透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中军处,一面“张”字大旗在风中狂舞,旗下,一员黑甲大将跨坐乌骓马,丈八蛇矛斜指苍穹,正是张飞。
“张翼德。”朱灵的声音透过城垛,带着强装的镇定。
“彭城坚壁清野,粮草充足。纵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奈我何?速速退去,免做城下冤。”
张飞闻言环眼猛地一瞪,须发戟张,如同暴怒的雄狮。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冲天而起,声浪滚滚,竟压过了城头的喧嚣,震得城砖似乎都在簌簌发抖。
“朱灵鼠辈!只敢缩在乌龟壳里放屁?!可敢出城与你张爷爷一战?!三合之内取不了你的狗头,我张翼德倒爬回豫州去!”
这吼声带着无匹的蛮横与挑衅,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中。朱灵被骂得面皮紫涨,但他深知张飞之勇,又岂敢真得出城,只能厉声下令。
“放箭!射死这个环眼贼!”
城头箭如飞蝗,倾泻而下。
张飞蛇矛舞动,磕飞箭矢,口中兀自怒骂不休,污言秽语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城头,将朱灵及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声鼓噪,各种难听的叫骂声汇成一片,震天动地。彭城守军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一连三日,日日如此。张飞白天率军在城下叫骂挑衅,极尽羞辱之能事,骂得城头守军人人憋了一肚子邪火,恨不得生啖其肉。
夜间,则派出小股精锐,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最狡诈的鼹鼠,悄无声息地潜近城墙根。
彭城城墙虽厚,但并非铁板一块。
张飞差军中挖掘地道的好手,利用夜色的掩护和白天叫骂制造的混乱与疲惫,避开城头巡哨的灯火,在选定的、土质相对松软的城墙拐角阴影处,挥动特制的短铲铁锹,疯狂地向深处挖掘。
挖出的泥土被小心地运走,倾倒在远处的护城河里。地道口用木板和草席伪装,进展神速。
第三日深夜,地道终于无声地穿透了厚实的城墙基座,直抵城内一处废弃仓库的地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彭城西门内侧,紧贴着城墙根的一处荒废货栈地面,几块看似随意丢弃的厚重木板突然被猛地顶开。
“杀——!”
一声压抑却充满爆发力的怒吼从地下炸出!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张飞身先士卒,第一个从狭窄的地洞口悍然跃出。
他浑身沾满泥土,环眼在黑暗中灼灼如炭火,丈八蛇矛带起凄厉的破风声,瞬间将两个闻声赶来的袁军巡逻兵捅穿。
紧接着,无数黑甲士兵如同喷涌的黑色熔岩,从多个破开的地洞中狂涌而出,瞬间淹没了这片区域!
“敌袭!敌袭!”
“城内,西门!”
凄厉的警锣声终于划破夜空,带着极度的惊恐。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张飞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蛇矛所向,血肉横飞。
他根本不给城内守军集结布防的机会,率领这支从地底钻出的奇兵,以狂暴无匹的姿态,向着最近的城门——西门猛扑过去!沿途仓促赶来堵截的袁军小队,如同朽木般被这支狂猛的洪流冲垮、碾碎!
“开城门!迎大军。”张飞怒吼着,一矛扫飞守门的几个士兵,亲自扑向沉重的门闩。
巨大的门栓被合力抬起、扔掉,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被缓缓推开!
城外,早已枕戈待旦的主力大军,看到城门洞开,看到那面熟悉的“张”字大旗出现在门内,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铁流般的军队,再无阻碍,汹涌澎湃地冲入彭城。
城内的抵抗迅速演变成绝望的巷战,继而变成一面倒的屠杀和溃逃。
朱灵在亲兵护卫下,试图组织抵抗,迎面正撞上浑身浴血、如同煞神般的张飞。
“朱灵!纳命来——!”
张飞须发贲张,声若雷霆,乌骓马瞬间冲到近前,丈八蛇矛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乌光,带着万钧之力,直刺朱灵心窝!
朱灵肝胆俱裂,慌忙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朱灵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双臂剧痛欲折,虎口瞬间崩裂,长刀脱手飞出。
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离鞍飞起,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摔去,重重砸在街边的石墙上,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张飞看也不看,蛇矛一指前方混乱的街道,咆哮声响彻全城。
“儿郎们!给我杀。两个时辰之内,肃清全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彭城上空的硝烟,照射在城守府最高处时,那面残破的“袁”字旗被粗暴地扯下。
一面崭新的、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张”字大旗,在初升的朝阳下,猎猎飞扬!
张飞站在城守府的高台上,环眼扫视着逐渐被控制的城池,浓密的虬髯上沾着敌人的血沫,嘴里却是自言自语道。
“兖州那群鼠辈投的真他娘快,算算时间,二哥也该来了吧。”
就在张飞嘟囔的时候,轻松拿下兖州的关羽部兵马已经到了下邳城。
古老的城墙在晨曦中显露出青黑的轮廓,宽阔的泗水与沂水在此交汇,如同两条臂膀,将下邳城牢牢环抱其中。
城高池深,水网密布,正是这水,构成了下邳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守将张合与城里的太守陈登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城外远处关羽军连绵的营寨,眉头紧锁。
敌军围城已有数日,却只是深沟高垒,不见强攻迹象。这份沉寂,比战鼓更令人心慌。
“关云长……到底意欲何为?”
张合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城垛。
他派出的斥候回报,关羽军中似乎在大规模地调动民夫,像是在……挖掘?可这城外皆是平原,掘地道攻城?面对下邳如此深广的护城河,简直是天方夜谭。
反倒是陈登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敌人很可能使用水攻之策。
但问题是他们真得什么都做不了,汉军的攻势太猛了,短短大半年时间里连战连捷,眼看着河北四周就要悉数沦陷,可己方竟然没有任何好办法来阻挡敌人的攻势。
关羽、张飞、臧霸、吕布,再算上正在攻打陈仓的曹操,这蜀汉的五路大军哪一路都不好应付。
更别提那群首鼠两端,反复横跳的兖州士族又他娘降了,直接导致徐州的援军被切断,十五万袁军活生生被困在徐州的各个城池等着别人来攻。
城下,关羽军营寨。
中军大帐内,关羽端坐,手抚长髯,面前铺着详尽的下邳水文舆图。
烛光映着他赤红的面庞和威严的凤目。周仓侍立一旁,瓮声瓮气地问。
“君侯,连日挖掘引水渠,将士们有些不解,何时才能痛痛快快攻城?”
关羽目光不离地图,声音沉稳如磐石。
“射进去的劝降信还是没有回应,城里的人还是不愿意降吗。?”
周仓点了点头,“他们不但不投降,还大肆在城里抓捕奸细,我们的不少兄弟都被斩了人头挂在城头之上,敌人的守城之心异常坚决呐。”
关羽沉默了一会,这才回答周仓刚才的那个问题。
“陈登、张合据水而守,恃此天险。强攻乃是徒耗士卒性命,智者不为。”
“水能护城,亦能覆城。待时机成熟,自有分晓。”
关羽手指点向地图上泗水上游一处标记,“此处堤坝,乃旧日所筑,不甚牢固。我军连日挖掘之渠,非为攻城,实为导引……需静待天时。”
“眼下乃是徐州的雨季,只要有雨,彭城必破。”
关羽口中的天时很快便到了。
入夜,毫无征兆地,一场罕见的、狂暴的秋雨骤然降临。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顷刻间天地一片混沌,雨幕如织,狂风卷着雨水抽打在城头守军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
泗水、沂水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浑浊的河水汹涌翻腾,发出沉闷的咆哮。
“好!天时果然在我。”
关羽帐中,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他猛地起身,抓起案上的令箭,声音斩钉截铁。
“传令,决堤,引水。”
早已在泗水上游埋伏待命的精锐死士,接到命令,立刻扑向那处早已被暗中破坏得摇摇欲坠的旧堤坝,铁锹、巨斧、挠钩疯狂地破坏着最后的结构。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积蓄了巨大水压的泗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怒龙,狂猛地冲垮了最后的阻碍。
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碎木的洪水,沿着关羽军连日挖掘好的数条宽阔引水渠,以排山倒海之势,咆哮着冲向地势低洼的下邳城!
“水!大水来了——!”
下邳城头守军的惊呼声瞬间被洪水奔腾的恐怖巨响淹没。
浑浊的怒涛如同无数只巨手,凶狠地拍打着下邳的城墙。水位以惊人的速度上涨,迅速漫过护城河,倒灌入城。
城外的旷野顷刻间化为一片泽国,关羽军驻扎的高地营寨,瞬间成了孤岛。
下邳城内,更是乱作一团!低洼处的街巷迅速被洪水吞噬,房屋倒塌,百姓哭嚎,牲畜挣扎。
守军的营房、粮仓、武库纷纷进水。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在齐腰深甚至齐胸深的水中挣扎,兵器甲胄成了沉重的负担。
陈登与张合站在城楼高处,望着下方迅速变成汪洋的城池和城外一片泽国,脸色惨白如纸。
他们赖以自豪的护城河水系,此刻成了吞噬下邳的元凶,他明白了关羽的图谋,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快!快堵住城门!沙袋!沙袋!”
张合声嘶力竭地下令,但在这滔天洪水面前,士兵们徒劳地搬运沙袋堵塞城门的努力,显得如此渺小可笑。洪水无孔不入,从门缝、从墙根、从一切缝隙疯狂涌入。
绝望在冰冷的水中迅速蔓延。军心,如同被洪水浸泡的土墙,彻底垮塌了。
当洪水达到顶峰,城内一片混乱狼藉之时,关羽动了。
一艘艘早已准备好的木筏、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从高地营寨中驶出,乘着水流,直扑下邳城门。
关羽立于最前一条大船船头,绿袍金甲,长髯飘拂,手持那柄他不怎么爱用的青龙偃月刀,凤目含威,如同天神降临。
“张合、陈登大势已去。开城献降,饶尔等不死。”
关羽的声音穿透风雨,清晰地传入城头。
陈登看着城下如林的舟筏,看着船上士兵精良的甲胄和锋利的兵刃,再看看自己身边在水中瑟瑟发抖、斗志全无的士兵,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终于崩溃。
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无力地挥了挥手。
沉重的、浸泡在水中的下邳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
关羽的舟师,畅通无阻地驶入水漫的下邳城。
青龙偃月刀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城头之上,又一面“袁”字大旗被降下。一面崭新的“关”字大旗,在风雨飘摇的下邳城头,缓缓升起。
关羽冷声喝道,“以救人为第一要务,让上游那些人速速堵住堤坝,再将水引向提前挖好的分流河道,降低城里的水位。”
“将百姓救出来之后迅速转移到其它地势高的地方,眼下正是雨季。”
“命令最近的九江与广陵二郡再送一批粮草过来,以供赈灾之用。”
原本的陈登、张合,以及那些袁军将领、士兵还不是很心服,可在看到汉军进城之后,既没有绑他们,又没有杀他们,反而是开始赈灾之后,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想骂关羽卑鄙吧,但这可是战争,且这水淹城池的例子自古以来比比皆是,还真没法指责。
易地而处,如果有不费吹灰之力,通过水攻可以淹没城池的法子,他们也多半是会采用的。
唯一要怪的么,就是这突然降下暴雨的贼老天了。
若无瓢泼大雨,汉军又岂能轻松下此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