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剧县。
城墙斑驳,护城河的水面漂浮着薄冰,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
城头“袁”字大旗在湿冷的北风中懒洋洋地摆动。
守将王忠裹着厚厚的皮裘,在城楼上来回踱步,不时朝北面官道张望,眉头紧锁。
斥候回报,幽州方向有刘备军大将臧霸引兵前来,却迟迟不见踪影,这份沉寂比刀兵相加更令人心焦。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上城楼,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喘息的嘶哑,“将军!北面二十里,发现敌军踪迹!”
王忠精神一振,急问:“何人领军?有多少人马?”
“旗号是‘臧’!”
“人数……人数约莫三四千轻骑!”斥候咽了口唾沫。
“但……但奇怪的是,队伍中间有一辆马车,行进甚缓,听混进去的兄弟说,似乎是……似乎是刘备的臂膀之一,军师戏志才病重,在车中养病。”
“戏志才病重?”
王忠一愣,随即脸上掠过一丝狂喜和疑虑交织的神色。
刘备麾下的司马徽、贾诩、郭嘉、戏志才等多智之士的名讳,他岂能不知。
若戏志才真的病重,简直是天赐良机,但……会不会是计?
王忠立刻登上最高处,亲自了望。
果然,远处尘头起处,一支骑兵队伍缓缓而来,人数确实不多,队列之中,一辆覆盖着厚厚毡毯的马车格外显眼,被严密护卫着,行进速度明显拖慢了全军。
一连三日,臧霸的这支队伍就在剧县城北二十里外扎下了营盘。
营寨扎得规规矩矩,却毫无进攻的迹象。每日只有小队骑兵在营寨附近象征性地巡弋,偶尔能看到军医模样的人神色凝重地进出那辆马车,营中气氛透着一股压抑。
王忠派出的细作陆续回报,消息惊人地一致。
军师戏志才水土不服,又染了极重的伤寒,高烧不退,呕血不止,已然昏迷数日,危在旦夕。
臧霸心急如焚,每日守在车帐外,军中愁云惨雾,攻城之事,早已无人提起。
“天助我也!”
王忠猛地一拍城墙垛口,脸上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戏志才若死,臧霸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传令下去,宰杀牛羊,犒赏三军。待那戏志才一咽气,便是我等出城破敌,建功立业之时。”
剧县城内,连日紧绷的气氛骤然松懈下来,充满了对胜利的期待和对敌人不幸的窃喜。
第四日,黄昏。
剧县城门“吱呀呀”洞开,王忠意气风发,顶盔掼甲,亲率城中主力精锐近万人马,列着整齐的阵型,浩浩荡荡开出城门,直扑二十里外那座死气沉沉的敌营。
他要趁戏志才新死、敌军士气最低落之际,一举踏平敌营,生擒臧霸!
暮色四合,寒风渐紧。
当王忠的大军逼近臧霸营寨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营寨栅栏歪斜,辕门大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处将熄的篝火冒着残烟,一片人去营空的狼藉景象。
那辆神秘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营寨中央,毡毯低垂。
“哈哈哈!臧霸小儿,果然吓破了胆,弃营而逃了。”
王忠放声大笑,志得意满,手中长刀向前一指。
“儿郎们!敌酋已遁,随我入营,搜,看看那戏志才的尸身还在不在车里。”
袁军士兵轰然应诺,争先恐后地涌入空营,贪婪的目光扫视着一切可能值钱的遗落之物,乱哄哄地冲向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伸手去掀马车毡毯的刹那——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黄昏的寂静,不是从前方,而是从他们大军的两侧,那早已被暮色和稀疏枯木笼罩的荒野中!
无数点致命的寒星如同从地狱里钻出的毒蜂,密集地攒射而来,目标并非前排的士兵,而是直指中军——王忠所在的位置。
“有埋伏,保护将军。”亲兵凄厉的吼声刚刚响起。
“噗噗噗!”沉闷的箭矢入肉声接连爆响!王忠只觉得胸口、肋下、肩头传来数股巨大的、冰冷的冲击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几支颤动的白羽箭杆深深钉在自己的甲胄缝隙之中,温热的鲜血正汩汩涌出。
剧痛和冰冷席卷全身,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命令,却只喷出一口血沫,眼前的世界迅速被黑暗吞噬。身躯晃了晃,沉重地从马背上栽落。
“将军——!”周围的亲兵和军官发出绝望的嚎叫。
就在主将落马、中军大乱的瞬间!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如同滚雷,在袁军侧后方的荒野深处猛然炸响,紧接着,是令大地为之震颤的轰鸣,那是数千匹战马同时奔腾的铁蹄声。
左侧,一支玄甲骑兵如同从夜色中渗出的墨潮,沉默而迅猛地切断了袁军退向剧县的道路。
当先一将,正是于禁!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爷爷泰山于禁在此!”
“袁绍的崽子们,纳命来——!”
声如霹雳,震得人耳膜生疼,马槊卷起死亡的旋风,狠狠撞入混乱的袁军侧翼。
右侧,另一支铁骑如赤色狂飙,席卷而至。
为首大将,身长七尺七寸,长髯飘拂,一双猿臂捉着一柄火云长刀,来者正是太史慈。
只见他声若洪钟的吼道,“乃公东莱太史慈,尔等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刀光过处,人马俱碎,瞬间在袁军另一侧撕开巨大的血口。
与此同时,那辆一直沉寂的马车毡毯猛地被掀开。
戏志才端坐车中,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星辰,哪有半分病入膏肓之态。
他嘴角噙着一丝智珠在握的淡淡笑意,手中羽扇轻摇,指向陷入绝境、主将毙命、被三面夹击已然崩溃的袁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
“臧将军,此时不取剧县,更待何时?”
“末将遵命!”
一声沉稳的应答如同金石交鸣,只见混乱的战场边缘,一支一直潜伏在暗处的精悍轻骑骤然启动。
当先一将,正是臧霸,他面容刚毅,目光如铁,手持一杆沉重的精铁狼牙棒。
他没有冲向混乱的战团,而是率领这支蓄势已久的生力军,如同离弦之箭,绕过崩溃的袁军大队,以惊人的速度直扑那城门洞开、守备空虚的剧县。
城头仅剩的寥寥守军早已被城外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己方大军崩溃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看到臧霸那支杀气腾腾的铁骑直奔城门而来,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未能组织,便发一声喊,弃城而逃。
臧霸一马当先,狼牙棒重重砸在吊桥的铁索上,火星四溅,铁索应声而断,吊桥轰然落下。
他毫不停留,旋风般冲入城门洞,冲上了剧县空荡荡的城头!
城头上,那面懒洋洋的“袁”字大旗被粗暴地扯下,扔下城楼。一面崭新的、猎猎作响的“臧”字大旗,在暮色笼罩的剧县城头,傲然升起。
“哈哈哈,老子的藏字旗先插上,这破城首功是我的了,算算功劳,这下五虎将该有我的名字了吧。”
城下,于禁与太史慈两支铁骑如同巨大的磨盘,将失去指挥、士气彻底崩溃的数万袁军分割、挤压、碾碎。
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求饶声响成一片,汇成一首冰冷残酷的黄昏葬曲。
戏志才依旧坐在那辆马车上,遥望着剧县城头飘扬的新旗笑了笑,而后轻轻拢了拢身上的裘衣。
“这北方的天,是越来越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