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井暗河的水舀上来时泛着白沫,谢明砚蘸着水往眉心抹,冰凉的触感压下心头的灼痛。
“同命符”的毒还在窜,眼尾的青气时深时浅,像望胡坡阴雨天的云。
小姑娘趴在他膝头,攥着半块狼头佩碎片,佩玉贴在他手背上,暖得有些反常。
“谢大人,佩玉又亮了。”孩子的指尖划过碎片边缘的绿宝石碴,那里沾着点他的血,正慢慢渗进玉纹里,“比方才在寒泉边还亮。”
谢明砚低头看,碎片的光顺着血痕爬,竟在他手背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耶律烈的背影,正往辽营北寨的寒泉走,手里举着块一模一样的碎片,血珠在佩玉上滚得发亮。
“它在引路。”谢明砚突然攥紧碎片,指腹被玉碴扎出细血珠,“辽太后要的‘引子’,是两块佩玉上的血。她想用秘术把盐脉的气引到辽营,可佩玉认主,反倒把她的踪迹照出来了。”
王将军刚把盐井图铺在共耘碑上,闻言突然拍了下大腿:“那咱们就顺着佩玉的光反着引!盐脉的水脉连着望胡坡的田埂,只要往暗河里撒些盐卤,就能把辽营的寒泉水往这边吸——断了她的水源,秘术自然破了!”
张婶拎着桶盐卤往碑边跑,粗布袄上还沾着药罐底的黑渍:“俺们早备着粗盐呢!去年腌菜剩下的,够撒满三条暗河!”她往盐工堆里喊,“汉子们拿木瓢!跟着佩玉亮的方向撒!”
盐卤撒进暗河时“滋滋”响,白雾裹着咸腥味漫上来。谢明砚抱着小姑娘往盐井边挪,佩玉碎片的光越来越亮,绿宝石碴竟发烫起来,烫得孩子往他怀里缩:“谢大人,佩玉在抖。”
他低头往暗河深处看,水面映出的光里,隐约有无数细银丝在晃——是辽太后秘术引的“盐脉气”,正顺着水流往望胡坡涌,却被盐卤挡在半道,像被网住的鱼。
“来了!”王将军突然举着长枪往辽营方向指,那里的炊烟歪歪扭扭地断了,寒泉的方向冒起股黑烟,“暗河的水往回倒了!辽营的寒泉肯定干了!”
谢明砚的指尖掐着佩玉碎片,血珠在玉纹里凝得发亮。心头的灼痛突然轻了些,眼尾的青气淡了淡——“同命符”的毒竟跟着减了。他突然明白耶律珠刻在碑上的话:“盐脉通辽营,水可解奇毒”,解的不是药毒,是被秘术引走的生气。
就在这时,牧仁从坡下滚着爬上来,套马杆上缠着个辽兵斥候,斥候的箭囊里掉出张羊皮纸,上面用辽文写着几行字:“太后令,午时三刻以佩玉血祭寒泉,引盐脉气入辽境,望胡坡即归辽国”。
午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
谢明砚突然往小姑娘手里塞了把盐粒:“你往暗河的石缝里撒,佩玉亮到哪就撒到哪。”他拽过王将军的长枪,枪尖往盐井图的“丙仓”标记戳,“你带二十人往盐仓的暗道口守着,辽太后没了水源,肯定会派人来抢盐井——别杀,抓活的。”
孩子攥着盐粒往暗河跑,红绳缠在手腕上,像条跟着光跑的小蛇。谢明砚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摸出怀里的狼涎草——真正的狼涎草,是方才佩玉亮时从暗河石缝里掉出来的,叶尖沾着盐卤,泛着淡紫的光。他把草揉碎了往嘴里塞,苦涩的汁顺着喉咙往下淌,心头的灼痛竟真的消了大半。
辽营的号角声突然变了调,尖锐得像狼嗥。谢明砚往寒泉方向望,佩玉碎片的光突然暗了暗,映出的影子里,耶律烈正举着佩玉往寒泉里扔,可泉水早干了,佩玉砸在石台上,裂成了两半。
“秘术破了!”王将军在盐仓方向喊,声音里带着笑,“抓着个辽兵小校,他说太后的秘术全靠寒泉水养着,水一干,佩玉的血引就断了!”
谢明砚刚要松口气,怀里的佩玉碎片突然“哐当”掉在地上,光彻底灭了。小姑娘从暗河跑回来,手里举着块新的碎片,绿宝石上刻着个极小的“珠”字——是耶律珠的佩玉原本的记号。
“在石缝里捡的。”孩子把碎片往他手里塞,指尖沾着盐卤,“佩玉说,它不疼了。”
谢明砚把两块碎片拼在一起,裂缝正好对上,绿宝石的光重新亮起来,这次暖得平和,像望胡坡晒了太阳的土。他往辽营方向看,炊烟彻底散了,寒泉的黑烟也淡了,想来辽太后已经带着人往关外退了——没了秘术,没了盐脉气,她再留在北关也没用了。
张婶端着碗热粥过来,往他手里塞:“快趁热喝。小丫头的毒也退了,刚在草棚里睡着了,还攥着桃核呢。”
谢明砚蹲在共耘碑旁喝粥,粥里混着盐卤的咸,却喝着踏实。碑上的“共心”二字被佩玉的光映得发红,龙纹和狼头的刻痕在光里融在一起,像从来就没分开过。
他摸了摸碑旁的桃树苗,叶尖沾着盐卤,却长得精神。远处的田埂上,盐工们正往地里引水,暗河的水顺着渠沟淌,把盐粒带到土里,泛着细碎的光。
“等桃树种活了,就把佩玉埋在碑下。”谢明砚对着熟睡的小姑娘轻声说,指尖划过她颈间的红绳,“让它护着望胡坡的盐,护着田埂上的人,再也不被抢了。”
风从盐井吹过来,带着盐卤和泥土的香。谢明砚把拼好的狼头佩放在碑前,佩玉的光慢慢淡下去,最后变成块普通的暖玉,嵌在共耘碑的石缝里,像长在了一起。
只是没人看见,佩玉的绿宝石深处,还藏着个极小的狼头印,与辽太后帐前的印一模一样。
那是耶律珠当年刻下的警示,提醒着望胡坡的人:狼没走远,盐脉的根,得攥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