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胡坡的风裹着焦糊味,吹得人鼻尖发疼。谢明砚勒住马时,正看见张婶蹲在盐井旁哭,粗布袄上沾着黑灰,手里攥着块烧变形的铁勺。
是盐工们舀卤水用的,勺柄上还留着“伍”字刻痕,是当年盐工伍老栓的记号。
“谢大人!您可回来了!”张婶看见他,扑过来抓住马缰,指节捏得发白,“盐井烧了半宿,俺们往井底吊灯笼时,看见老王头趴在那儿,手里还攥着东西……”
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盐袋,“就是您让王将军查的那种布片!”
谢明砚翻身下马,把小姑娘往乳母怀里递了递。孩子的狼头佩在靠近盐井时突然发烫,红绳勒得她手腕发红,却死死攥着佩玉往井边凑:“俺娘说盐井里有冤魂,佩玉能照出来。”
盐井的井口被烧得焦黑,木架塌了半边,焦糊味混着盐卤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王将军让人放下吊篮,谢明砚按住要下井的士兵:“朕去。”他解下蟒袍,只穿件短打,腰间缠上麻绳,“把灯笼再往下放放。”
吊篮晃悠悠往井底坠,离水面还有三尺时,谢明砚看见那具新尸——是盐工老王头,去年还给他送过腌菜,此刻趴在井壁的石阶上,背被烧得焦黑,手里却攥得紧紧的。他探身去掰老王头的手指,指节硬得像石头,费了好大劲才掰开,里面果然是块布片,比王将军发现的那块小些,边缘同样绣着半个“萧”字。
“能对上。”谢明砚把两块布片往盐卤水里浸了浸,青线泡得发胀,竟真能拼出个完整的“萧”字,只是字的右下角多了个极小的“井”字,“是萧鹤的记号。他在盐井里藏了东西。”
井底的水被灯笼照得泛着幽蓝,谢明砚的指尖在井壁上摸,突然触到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藏着个陶瓮,打开时,里面没黑盐,只有卷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张图——是盐井的暗仓分布图,标着“甲仓藏铁”“乙仓藏信”,最深处的丙仓旁画着个狼头,与小姑娘的佩玉一模一样。
“是辽人的兵器库!”王将军在井口喊,声音里带着惊怒,“去年冬营失踪的辽刀,肯定藏在这儿!”
谢明砚刚把羊皮纸揣进怀里,小姑娘突然在井口喊:“谢大人!佩玉亮了!”他抬头望去,狼头佩在孩子手里泛着淡光,红绳缠着的手腕处,竟映出个小小的影子——像个人趴在井壁的暗格里,正往他这边看!
“谁在那儿?”谢明砚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光在灯笼下闪得刺眼。暗格里的人影动了动,突然往下扔了块石头,正砸在吊篮的绳子上,麻绳“咔嚓”断了半截!
“快拉陛下上来!”王将军嘶吼着拽绳子,牧仁的套马杆也甩了下来,杆头缠住谢明砚的腰。就在吊篮往上升时,谢明砚看见暗格里的人往井壁上抹了把东西,是白灰,很快被盐卤水冲得化开,只留下道浅痕——像望胡坡共学堂墙上画的狼爪印。
“是萧鹤!”谢明砚被拉上井口时,掌心还攥着那半块布片,“他刚才在暗格里!肯定是他烧了盐井,杀了老王头!”
张婶突然往盐井旁的草堆里指,那里有串新鲜的脚印,沾着盐卤,往桃林的方向去:“俺刚才看见个穿青袍的人往那儿跑,背影跟三年前告老还乡的萧侍郎有点像!”
牧仁立刻翻身上马,套马杆往桃林甩:“俺去追!草原的狼还没怕过藏耗子的!”
谢明砚却按住他的马缰,指腹在羊皮纸的“丙仓”标记上按了按:“别追。他要跑早跑了,烧盐井是为了逼咱们离开,暗格里的人……怕是个幌子。”他往小姑娘手里的狼头佩看,佩玉的光渐渐弱了,却在陶瓮的碎片上映出个影子——瓮底刻着个“北”字,与之前账本里的标记分毫不差。
“他在北关。”谢明砚突然笑了,把羊皮纸往王将军手里塞,“辽太后的铁骑屯在北关,他肯定去投辽人了。烧盐井、留布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夕阳把盐井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卧着的蛇。小姑娘突然捡起块陶瓮碎片,往狼头佩上蹭了蹭,碎片竟沾着佩玉的光,亮了亮:“娘说,狼头佩认路,跟着光走就能找到坏人。”
谢明砚把碎片接过来,指尖触到上面的“北”字刻痕,突然想起耶律慎说的“辽太后亲率铁骑屯北关”。他往北关的方向望,暮色里隐约能看见狼烟的影子,像萧鹤藏在暗处的眼睛。
“备干粮。”谢明砚往马背上的水囊看,“今夜就往北关走。萧鹤想投辽人,咱们就去北关堵他——让他知道,望胡坡的盐井烧得掉,盐工的骨头烧不掉。”
张婶突然往他手里塞了袋盐,是从没烧完的盐仓里抢出来的,袋子上还留着盐工们的手印:“带着这个,路上腌肉吃。”她往小姑娘怀里塞了块桃花酥,是用没烧完的面粉烤的,“小丫头饿了就吃,别让坏人看扁了。”
队伍往北关走时,望胡坡的共耘碑在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尖。谢明砚摸了摸怀里的布片,两块拼在一起的“萧”字硌得胸口发疼,像老王头没闭上的眼睛。
他知道,北关的仗不好打,但只要手里有盐井的铁证,有狼头佩的光,有望胡坡百姓攥盐袋的力气,就没什么堵不住的路。
只是他没看见,陶瓮碎片上的“北”字旁边,还有个极小的“李”字,被盐卤水浸得发暗——是户部尚书的记号,与萧鹤的布片缝在了一起。
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