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里的桐油味渐渐淡了,狼头佩的光弱得像颗快灭的星子。
小姑娘趴在谢明砚的臂弯里睡着了,红绳松松缠在腕上,狼头佩贴着她的脸颊,暖得像块温玉。
谢明砚用帕子沾了些清水,轻轻擦去她鼻尖的盐粒,刚才撒石灰时溅上的,混着点泪痕,看着让人心头发揪。
“陛下。”周衡拖着伤腿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眼角往王将军那边瞟了瞟。王将军正指挥镇北军清理货栈外的尸体,甲胄上的血渍被晨露浸得发暗,手里还攥着那块沾盐卤的布片,指节捏得发白。
谢明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透亮。他把小姑娘往乳母怀里递了递,起身往货栈角落走,那里堆着些没烧完的盐袋,腥味混着焦糊味,像望胡坡盐井废巷的味道。
“拿出来吧。”他背对着周衡,指尖抠着盐袋上的麻绳,“那块布片,到底有啥蹊跷。”
王将军这才从怀里掏出布片,递过来时手还在抖。布片巴掌大,边缘被火烧得卷了边,上面的“萧”字用青线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望胡坡绣娘的手艺。“这线……是望胡坡的麻线。”王将军的声音发哑,“俺娘以前绣盐袋,就用这种线,泡水会发灰。”
谢明砚把布片往盐卤水里浸了浸,青线果然泛出层灰雾,与盐井废巷尸骨身上的布片痕迹分毫不差。“是萧鹤的人。”他指尖捏着布片,麻线扎得指腹发痒,“当年盐井废巷的三十具尸骨,怕都是被他灭口的盐工——他们多半发现了黑盐交易的秘密。”
周衡突然往布片上凑了凑,指着“萧”字旁边的小针眼:“陛下您看,这针眼像是缝过东西。”他用指甲抠了抠,竟从布片夹层里抠出半粒朱砂——与辽使耶律慎袖中掉的朱砂一个色,“是辽国的朱砂!萧鹤不仅通敌,还跟辽国太后的人有勾连!”
货栈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张婶派回望胡坡的人又折回来了,马背上的汉子浑身是汗,马鞍上还挂着个烧焦的盐袋:“谢大人!不好了!望胡坡的盐井被烧了!张婶说……说井底发现了具新尸,手里攥着块跟这一样的布片!”
谢明砚的指节在盐袋上掐出个印。他突然想起胖绣娘说的“烧了望胡坡的盐井”,原来不是虚言,只是动手的不是黑风帮,是萧鹤的残余势力——他们想毁掉最后的证据。
“备马。”谢明砚往小姑娘的寝殿走,狼头佩在她颈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朕要回望胡坡。”
王将军忙拦:“陛下!北关的辽军还没退干净,宫里也需坐镇……”
“宫里有张居正。”谢明砚的手按在寝殿的门框上,晨光从他指缝漏进去,照在小姑娘脸上,“但望胡坡的盐井不能等。那具新尸,还有布片上的朱砂,都是萧鹤藏的最后一把钥匙——能打开黑盐案的根。”
他弯腰抱起小姑娘,孩子在睡梦里攥紧了狼头佩,红绳勒得掌心发红。货栈外的镇北军已经备好马,蒙族汉子们的套马杆斜插在马鞍上,杆头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周衡,你留在这里。”谢明砚把那块布片往他手里塞,“盯紧兵部的那个副手,他肯定知道萧鹤的下落。记住,别打草惊蛇。”
周衡把布片往怀里揣,伤腿往马边靠了靠:“陛下放心,俺就是拖着这条腿,也得把人看牢了。”
队伍刚出西直门,牧仁突然从后面追上来,马背上驮着个大包袱,里面是望胡坡的桃花泥和新采的桃枝:“俺跟你去!”他左脸的月牙疤在晨光里泛着红,“牧仁阿兄说,望胡坡的事,也是草原的事。那盐井里的盐,蒙族的兄弟也吃着。”
谢明砚没拒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块小姑娘塞给他的桃核:“到了望胡坡,把它种在共耘碑旁。”
风顺着官道往南吹,带着望胡坡的泥土味。谢明砚怀里的小姑娘醒了,揉着眼睛往窗外看:“谢大人,咱们是不是要回望胡坡了?”她的狼头佩突然又热了热,贴在谢明砚的胸口,“佩玉说,那里有东西在等咱们。”
谢明砚低头看了看佩玉,光虽弱,却亮得很稳。他知道,那等待他们的,或许是萧鹤的踪迹,或许是盐井深处的秘密,又或许,是望胡坡百姓守了一辈子的“共心”二字——而这些,都得他亲手去揭开。
远处的地平线上,望胡坡的轮廓渐渐清晰,共耘碑的尖顶在晨光里像根刺破乌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