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野木寨里从黑暗寂静到明亮喧闹,在接到会川卫踪迹已经出现在野木寨三十多里外的消息后,野日聱亲自率领一支人马出去了。
寨子里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宁静,但那股凝重肃穆的气氛却始终没有退去。
寨子里的女人们因为男人的深夜离开不敢安眠,只能无措地看着床上早已经睡去的孩子。有些年轻力壮的女人被召集起来,男人们都出去了,她们就需要担负起巡视守卫寨子的责任。
夜色渐深,天空的月亮已经西移
夜幕中一道暗影飞快地从偏僻处掠入了野木寨中。他们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身形灵活熟练地从各处越过,攀爬,停留,翻越障碍,再向前,熟练地仿佛已经走过了百十次一般。
他们目标明确地直奔野木寨的后山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幽暗的夜色中。
后山最高处的一大片屋子,比别处都更加精致华丽,许多甚至有着明显的南诏风格。
这里便是野日聱一家四口居住的地方,若是往常即便是夜深人静,这里也依然灯火通明,来回巡视和侍候的人都不少。但今晚这里却十分安静,灯火早早的熄灭了,往日里来往穿梭的奴婢也不见踪影。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这是一片空置的房屋一般。
转眼便已经快要到五更天了,白凤却依然还没有睡。她让人熄灭了外面所有的灯火,只留下了房间里的一盏孤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从窗口可以眺望到大半个野木寨后山和小部分前山寨子的情况。她沉默地守着一盏孤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自从嫁给野日聱,已经有快三十年了,她从未如此不安过。
当年她也是南诏的贵女,奚城最尊贵的大小姐。兄长将她嫁给一个穷山僻壤名不见经传的小寨子的少主,她心中自然也是不满的。
但是为了兄长和南诏王的雄心壮志,她还是强迫自己嫁了。
索性野日聱对她还不错,这些年她虽然不像其他南诏贵女一般享受着光鲜亮丽的贵族生活,但在野木寨她就是最尊贵的女人。无论她想要什么珍奇宝物还是锦衣珠宝,野日聱都会毫不吝惜的满足她。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甚至比留在南诏的姐妹更加圆满,她不想让这样的生活消失。
“咚咚。”外面传来了两声轻轻地敲门声,白凤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悦地道:“我不是说了,阿束和寨主回来之前不要打扰我么?”
外面一片寂静,片刻后又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白凤正要发怒,心中突然猛地一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地看向门口,手却已经重重地拍在了窗边一个凸起的机关把手上。
那机关纹丝未动,什么也没有发生,白凤的汗水却已经从额头上沁了出来。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建造的机关,一旦发生什么突发意外,只要扳下这个机关,整个寨子里的警报便都会立刻响起。窗外还会放下一条索梯,让他们可以直接从窗外离开。
但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只是白凤自己突然手抽筋,用力拍了一下窗边的把手。
“咚咚。”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白凤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暗恨自己当年贪图高处风景,非要将房屋建在山崖边上。
这一次门外的人没有再维持礼貌,轻轻推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容貌俊秀无匹的年轻人,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抬手间却露出了底下浅色的衣裳。他看上去十分年轻,淡淡的火光下甚至有几分羸弱的女子气。
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的黑衣青年,他踏入房间那两人却一左一右沉默地守在门口。
“白凤夫人,幸会。”谢梧开口轻声道。
白凤目光凌厉,咬牙道:“你是谁!”
谢梧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道:“我姓莫,想来即便说了夫人也是不认识的。倒是白家也算是南诏大族,堂堂白家大小姐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一住便是三十年,真是让人佩服。”
“你是大庆朝廷的走狗!”白凤冷声道。
谢梧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并没有因为她的辱骂而动气。
这在白凤的眼里,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
白凤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不知道莫公子深夜前来有什么指教?如果有什么是咱们能够解决的,咱们定不会拒绝。莫公子,你觉得呢?”
谢梧道:“后山那些矿石,工匠,兵器,白凤夫人也能够解决吗?”
白凤脸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望着谢梧柔声道:“公子,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这般年轻却被派到这样的地方来,想来……仕途上也并不如人意吧?只要你能够高抬贵手,咱们自然有厚礼相报。便是将来……公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或许公子的仕途,我南诏也能够助力呢。”
谢梧摇头笑道:“夫人说的未免轻巧,这趟差事若是做不好,我连现在都没有又何谈将来?”
白凤以为她有所动摇,巧笑道:“南中地形复杂又地广人稀,中原自来都是管不到这里的。这里到底是如何的,还不是看公子怎么说?”
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却生得肤白貌美,此时在昏黄的灯火下巧笑倩兮,确实有着不下芳龄少女的风姿。
谢梧叹气道:“夫人的美意在下心领,只可惜……”
不等她的话说完,却见一道寒光已经朝她射了过来。白凤素来机巧,听到谢梧叹气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或者说她早便知道结果,只是不死心还是想要试一试罢了。
眼前的人虽然年轻,但却是气度沉稳姿态风流,着实不像是个会被蝇头小利打动的人。
既然利益无法打动,那就只能动手了。
白凤抢先出手,一道暗器射向谢梧。
却不想谢梧同样早有准备,她一掀身上黑色的披风,腾起的披风卷起暗器的同时,守在门口的一个黑衣青年已经朝白凤攻去。
他们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周围的护卫都已经被拿下了。
因为野束和野日聱先后带走了大批人马,白凤不得不减少了守卫,这会儿房间里已经打起来了,外面却依然一片宁静。
谢梧走到方才白凤站立的窗前,从窗口往下眺望,依然可见寨子里零星的火光。
白凤的武功一般,不过三十多招就被人拿住了。她心有不甘地想要挣扎,那黑衣青年干脆点了她的穴道。
谢梧看着外面的天色,轻声道:“时辰到了。”
不等白凤说什么,只听远处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白凤瞬间变了脸色。
是后山与前山之间的防御机关。
为了保护后山的兵器坊,野日聱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将前山和后山彻底隔开。平时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一旦机关落下除非知道方法的亲自进行极其繁琐的操作,否则那条路便彻底封死了。
即便是精兵悍将,也需要最好的攻城器具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将之打开。而野木寨的道路崎岖,即便是大庆兵马的攻城器具也运不进来。
但知道关闭和开启机关方法的人这世间只有三个。
她,野日聱,野束。
就连野恣都是不知道的。
如今野日聱和野束都带兵出去了,她更没有去碰过那机关,那是谁落下了机关?
野木寨出了叛徒!
一个念头在白凤脑海中闪过,她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厉声道:“是野戈!是野戈那个贱种!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知道这些……”按理说野戈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但野戈毕竟在野木寨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真的不知道么?
没有时间再给她多想,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野木寨再次喧闹起来。
这一次从远处传来的是各种示警声,厮杀声和呼喊声。
但此时野木寨能做主的人,两个领兵在外,一个却已经受制于人。白凤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旁边的黑衣青年见状,又点了她的哑穴。
谢梧回头看向白凤,道:“白凤夫人,与其在这里骂我,您不如想想别的……您既然认定了是野戈背叛了野木寨,怎么不想想昨天跟野戈在一起的人是谁?”
白凤脸色瞬间煞白,她自然想到了,只是不敢也来不及去深想。
野恣跟着野戈一起出去的,现在野恣在哪儿?野束又会在哪里?
野恣这会儿的情况不太妙,他被人像捆祭祀用的野物一般,捆住了四肢吊在树上。他已经被吊在树上一个多时辰了,被绳子捆着的手脚早已经仿佛没有了知觉。
他的声音也早已经沙哑,就算想呼喊求救也喊不出来了。
白天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几个手下派回去报信,不过一个时辰野戈就突然翻脸。出手狠辣地杀了他身边仅剩的手下,然后便让人将他捆起来带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儿,他被蒙上了眼睛一路上山下河,船和马匹轮番折腾,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已经离开野木寨很远了。
他怒骂威胁野戈,换来的只有无声地殴打。
直到一个时辰前,他被吊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山林中的树上。
野戈依然还是白天的装扮,手里提着一把刀从树林里走了过来。野恣用力挣扎了几下,声音沙哑无力,“野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立刻放了我!我……我保证,我会告诉大哥和阿父阿母。”最后一句却是带着几分祈求和服软了。
野戈轻笑了一声,语气古怪地道:“大哥?你白天不是亲自送你大哥去死了么?你还有大哥?”
“什……什么?”野恣被吊在空中,只要一挣扎就剧烈晃动,脑子有些懵。
野戈抬手将他转了个方向,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带你出去就是为了把你绑起来打一顿?野恣,你害死你的大哥了,或许还有你阿父阿母,你开不开心?”
野恣更加慌乱起来,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野戈的声音有些阴冷,手中的短刀劈到野恣身旁的树干上,冷笑道:“我想要你们死!”
“你……”野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疯了?!”
野戈冷笑,用力拔出入木三分的短刀,在野恣身上比划起来。
“我疯了?我确实是疯了。”他一刀缓缓在野恣身上划过,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刀锋。一片薄薄的血肉掉落在地上,野恣也发出了惨叫声。
野戈道:“我原本也没指望能报复你们,只是想要找机会离开这里便是了。但谁让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若是……我不好好把握,岂不是枉费了你们这些年的照顾?还有我阿娘,当初用阿娘的骨灰威胁我的时候,开心吗?”
说话间,野戈又用力割了一刀,换来野恣更加惨烈的叫声。
“野日聱灭了我阿娘的部落,让她沦为女奴,却跟白凤说是我阿娘勾引他?”野戈眼神阴狠暴戾,“他也配!白凤那个女人……日日折磨我阿娘,将她丢给寨子里那些光棍,害她受尽折辱而死。你们一家四口倒是和睦融融,凭什么?”
“嗷!”野恣惨叫声连连,“野戈你这个疯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娘是女奴,本来就下贱!死了也是活该,你凭什么恨我!你等着,阿父不会放过你的!”
野戈嗤笑一声,刺啦一声之后惨叫声越发凄厉起来。
“你尽管叫,尽管骂。”野戈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会打断你腿和手,戳瞎你一只眼睛,割掉你的舌头,再把你卖到最偏僻的部落里去当奴隶。你说得对,奴隶就是下贱,你就是奴隶!”
说话间,他手起刀落,竟然在野恣的脸上刻了一个占据半张脸的符号。
那是个南中乃至南诏等地通用的奴隶符号,打上那样符号的人,便是最低等的奴隶,无论是谁都有权力奴役他。
他做这些的时候,不远处正有两双眼睛看着。
“冬凛姑娘,这小子……”跟在冬凛身边的青年低声道:“这小子是个狠角色,要小心。”别看野戈没有一刀捅死野恣,也没有直接就断手断脚。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零碎的苦才是真正的折磨人。
在中原,这个叫凌迟。
冬凛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公子说只要他不破坏我们的计划,不用管他想做什么,我们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