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野恣略带了几分兴奋地踏入野戈的屋子。
野戈从两年前就被阿父赶到这个村子的小屋子里来居住,从前他是绝不会亲自来这样的地方的,但最近几天他却经常瞒着阿父阿母和大哥悄悄过来。
这村子和他第一天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依然只有寥寥的几个老妇和孩子,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他。平时野恣对这些毫不在意,但此时心中却多了一股莫名的激动和兴奋,为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他那日得知野戈所说的将要为阿父立下大功的话之后就上了心,回到寨子里他找到阿父和大哥,想要他们交一些事情给自己做。但和以往每一次没什么不同,不等阿父说什么,大哥就连将他挡了回来。
大哥说,这几天事情杂乱得很,他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为免中间出什么差错,还是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再另外给他安排事情就是了。
若是以往,野恣郁闷一时半刻也就过了。
但这一次他心里却十分郁结,当天晚上睡梦中都是野戈满是嘲讽和得意的脸。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悄悄出了寨子去找了野戈。他这才知道原来野木寨已经被大庆朝廷的人盯上了,大庆朝廷即将派人来围剿野木寨,野戈正是因为打探到了朝廷已经出兵的消息,才那般志得意满的。
他逼问野戈的手下,知道了野戈这几天正带着人探查朝廷具体的出兵路线,而且已经有了一些消息。只要能得到确凿消息,只要他们能击败朝廷的兵马,野戈确实能为野木寨立下巨大的功劳。
到时候别说是他和大哥,就算是阿父和阿母也不能再对野戈不闻不问。
一个女奴生的狗崽子,怎么配得上这样的功劳?野恣心中嫉妒万分,他带着人跑到野戈的屋子里,用他最在乎的东西威胁他。
野戈果然一如往常的好欺负,前几天的爆发不过是突然地得意忘形罢了。他很快就收服了野戈,看着他憋屈又愤怒的眼神,终于又体会到了当初时时刻刻将他踩在脚下的快乐。
“野戈!出来!”野恣用力去拍木门,只是才拍了一下门就从里面开了,第二下险些拍在野戈的胸口。
野戈冷冷地看着他,野恣傲然道:“时间不早了,还不出发?你该不会是骗我的?”
野戈冷冷道:“你觉得我骗你,你可以不去!”
野恣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朝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偏不!野戈,我告诉你……你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就将你那死鬼娘的骨灰倒进马棚里,跟马粪合在一起,看你分不分得清楚哪个是你娘哪个是马粪!”
野戈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野恣却并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从小到大,野戈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不知道多少次了,又有什么用呢?生得卑贱就要认命!
“走吧。”野戈越过他,当先一步往外走去。
野恣立刻跟了过去,口中还念念有词,“你确定消息没错?大庆人的兵马会从那个方向来?如果没来的话别怪我……”
兄弟俩各自带着几个人一路往北而去,坐了船又翻过了一座山,足足走了大半天路,才终于到了一处居高临下的山坡边上。
山下是静静淌过的安宁河,举目向北眺望,远处一条小路隐没入了山林之中。
野戈趴在地上,指了指远处道:“看见那条路了么?那条路是越嶲卫通往野木寨的必经之处。”
“没人啊。”野恣皱眉道。
野戈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径自趴在山坡上,静静地注视着山对面的路口。
一直等到将近傍晚,眼看着野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远处放哨的人突然低声道:“对面有人!”众人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对面的山林中影影绰绰似有人影移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一行人出现在了山林出口的小道上。
那小道十分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于是那队伍排成了长长的一队,前面的已经走出老远,后面的还依然在山林中没有出来,后面也不知还有多少。
显露在外面的道路只有那么一小段,很快那些人又拐进了丛林之中。
野恣兴奋地道:“太好了!就是这些人!”
他旁边的手下也很是兴奋,连连点头道:“对,那个……那些人旗子上好像就是大庆字。”只是那写的是什么,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中认字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认识大庆文字了。
“这、这是多少人?”
野戈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至少两三千人。”
“这么多?这……咱们该怎么办?”有人忍不住咂舌。
野恣用力拍了说话的人一巴掌,“蠢货!当然是派人回去报信!难道我们这几个人一起上?”说罢他起身就要回去报信,只是看了一眼趴在一边一动不动的野戈,他眼睛一转道:“你们几个人,回去报信!你们走水路,比他们快得多,一定能赶到这些人前面将消息传给阿父和大哥的。我和野戈在这里等着,免得他向大庆人通风报信!”
“……”众人都习惯了他的无理取闹,并没有人觉得野戈会给大庆人通风报信,却也没有人反驳他的话。
就连苦主都没有开口,其他人自然也就听命行事了。
几个野恣的手下飞快地从另一边下山,坐上停在水边的小船往下游而去了。
野木寨接到消息已经是两个时辰多之后了。
此时天色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整个野木寨都笼罩在夜色之中。
听了回来报信之人的话,野日聱的长子野束先就忍不住质疑,“阿恣莫不是又在胡闹?他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为什么没有禀告?”
报信的人急得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终于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了,其中也包括野恣威胁野戈的事情。
野日聱夫妻俩对野恣用野戈母亲的骨灰威胁他的事,并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
白凤蹙眉看向长子,“阿束,你怎么看?”
野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眉道:“前几日阿恣找父亲说想要帮忙,我当时怕他又胡闹耽误了事,就说等这件事过去了再说。他想必是心里不服气,这才跑去找野戈的……”
野日聱叹气道:“现在没功夫管这些,最要紧的是这个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你们当真看到了朝廷的军队?”野束看向报信的人问道。
那人自然连连点头,道:“好多人呢,长长的走得跟一条长龙似的。我们在对面山上看到的,前面都走得不见人影了,后面还没出来。那些人还撑着旗子,上面写是大庆人的字,听说是什么什么卫。”
野束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
一个报信的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领命下去休息了。
房间里只剩下一家三口,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野束看向白凤问道:“阿母,舅舅可有回信?”
白凤凝眉摇头道:“还没有,我用的是咱们南诏特有的信鹰,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会不会……信鹰被人拦截了?”
白凤有些怀疑,“信鹰的路线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在南中这地方更是尤其难以寻觅,大庆人若真能拦截恐怕咱们秘密也隐藏不到现在。”
可以传信的鹰并不是随便一个地点就可以飞,而是需要长期严格的针对特定的路线进行训练。南中本就到处都是渺无人烟的山林,他们当初更是特意选了格外偏僻难行的路线。这些路线人无法通行,却挡不住会飞的鹰。
野束摇头道:“不得不防,舅舅的信晚了多久了?”
白凤算算时间道:“一天多,不算久,以往偶尔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或许是耽搁了?”
野日聱站起身来,阴沉着脸道:“没那么多巧合,平时信鹰都能够准时往返,怎么就恰巧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了?还有北边来的那些……越嶲卫是吧?我要他们有去无回!”
野束和白凤都没有反驳,无论信有没有被人拦截,朝廷的兵马朝他们这里来了是事实,也是必须要立刻解决的问题。
野日聱沉声道:“按照那些越嶲卫的脚程,他们赶到野木寨应当也要到明早五更时分,这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偷袭?”
野束道:“他们远道而来,又是趁夜赶路。我们就在野木寨附近设伏,以逸待劳岂不是更加方便?”
不等野日聱搭话,外面就匆忙传来了脚步声,外面的人尚未进门就在门外急促地道:“启禀寨主,下游传来消息,有人看到会川卫向安宁河上游而来。”
“什么?!”
野束转身拉开房门,让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让了进来。那汉子踏入房间里,口中急促地道:“有人看到会川卫出现在了安宁河下游的怀宁镇,那里距离咱们这儿,不到一百里,那里还驻扎着一个会川卫的千户所,听说也有些异动。”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刚刚收到,但……”靠人传递消息自然是需要时间的,他们的眼线从怀宁镇乘船来这里,至少也需要大半天时间,所以这至少也是今天上午的消息了。
如果是真的,这会儿那些兵马……
“那些大庆兵马没有那么多船。他们只能走陆路。”野束沉声道:“如此算来,他们到达的时间,倒是跟也越嶲卫差不多。”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才又重新响起了野束的声音,“阿父,不能让他们同时围堵住野木寨,至少得提前想办法解决掉一路。”
如果只是二三千人的越嶲卫或会川卫,他们或许还可以以逸待劳。但如果南北两方兵马同时围了过来,对方人数是他们的两倍以上,未必会急着下令强攻。
这些大庆人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将他们打痛,后面就会源源不断得来。
而南诏……
野束很清楚,南诏现在还没有彻底和大庆撕破脸,舅舅未必会公开出兵相助他们,最多只能暗地里派人相助。但那样的兵马,与数千正规兵马想必杯水车薪。
只能在第一时间,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感到畏惧,后面自然就知道三思而后行了。
必须先让他们知道,野木寨不是好惹的。
野日聱看向年轻气盛的长子,沉声问道:“阿束,你有什么看法?”
野束道:“儿子愿亲带一支兵马,拦截住从北边来的越嶲卫,必不会让他们靠近野木寨的范围一步!”
野日聱慎重地望着儿子,“你有信心?”白凤也望着儿子,眼中带着几分担忧。野束坚定地点头道:“大庆的兵马长期龟缩于城镇中,几乎没怎么打过仗,早已经不是当年蜀王平定南中时的大庆兵马了。儿子只需一千五人,定能让那些大庆人有去无回!”
野日聱想起这个儿子这些年的累累功绩,原本凝重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笑意。他抬手捶了两下野束的胸膛,点头道:“好,阿父和你阿母等着你回来!”
野束重重地点头,又道:“阿父,下游……”
野日聱道:“你放心,有阿父在。你只要能截住上游的兵马,咱们寨中还有一千多精壮,还有能战的妇人也有一千余人,未必会怕会川卫。”普通妇人自然是不如训练有素的精兵的,但如今这个时候却也顾不得这些了。
野束这才点了点头,放心下来与父母告别。
白凤拉着儿子柔声道:“千万小心,要和阿恣一起平安回来。你放心,阿母立刻就让人再送信回南诏,就算……咱们也能守一些时日,你舅舅定会派人来相助的。”
“是,阿母保重。”
野束走出房间,几声尖锐的哨声在夜色响起。
原本已经陷入黑暗的野木寨很快便重新亮了起来,一点点火光次第燃起,一个个精壮的男人拿着武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整个野木寨瞬间开始喧闹起来。
幽暗的树荫下,谢梧正静静地注视着远处仿佛遍山星火的地方。
“公子,他们动了。”钟朗站在她身后,低声道。
谢梧微微点头,似想起黑暗中看不见她的动作,她很快开口道:“一个时辰之后,传令会川卫王千户动手。等他们动手之后,我们的人要立刻夺下野木寨前后山之间的防御工事,引兵马入后山,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钟朗点头道:“公子放心,会川卫都是朝廷的兵马,他们知道如何处置这些与南诏人勾结的叛逆。只是,前山那些妇孺……”
谢梧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今晚没人顾不得上她们,今晚之后她们不归我们管。”
“是。”钟朗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