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少将军饶命啊!”清风道长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身为皇帝信任的道长的体面,爬跪在雨中高声求饶。
雨水打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仰着脖子望着跟前的杀神,颤声道:“封少将军饶命!贫道、贫道都是奉命行事,不曾……不曾害过封家人性命啊。”
“你们在做什么?”封镜玉垂眸问道。
清风道长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坑边堆着的那些尸块,“奉、奉陛下之命,将这些尸……遗体启出,剔尽腐肉,清洗暴晒后……碾碎成土,铺填、铺填……”
“铺填什么?”封镜玉沉吟低哑地问道。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尸块,那些完全看不出到底是谁,一块一块地堆在地上的尸体。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森然白骨,封镜玉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白骨是用什么利刃造成的。
他只看了一眼,便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落到眼前的道士身上。
清风道长闭上眼睛,飞快地道:“铺填骡马市的地面。”
骡马市是外城专门交易牛马牲畜的地方,不仅恶臭冲天,出入那里的都是些最底层的人。泰和帝不仅要将封家人挫骨成灰,还要他们永世受这些人和牲畜的践踏。
封镜玉眼底闪过一丝血色,手中的长枪往前一送。眼看着就要送命,清风道长连连后退,口中叫道:“少将军饶命!不关贫道的事啊?!我、我……”
“我知道陛下为何要灭封家满门!”
长枪锋利的枪尖在他脖子上停了下来,枪尖刺入皮肤,冒出一点血色,很快被雨水冲走
“说!”
清风道长看了一眼四周,小心翼翼地道:“少、少将军,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再说?这里、这里不方便。不如让他们……继续为您的家人收殓遗骸?您放心,贫道保证守口如瓶,绝不会告诉告诉任何人……”
不等他说完,封镜玉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以为拖延时间有用,不妨想想你那两个师弟是怎么死的。泰和帝想要设伏引我入套?”
清风道长神色顿变,他也只是心存侥幸。
按理说,封镜玉应该根本走不进来才对,即便进来了外面也绝不会这么安静。封镜玉会出现在这里,说明所有的埋伏都被他解决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会大半夜在这里挖掘封家人的尸骨,自然不会只是泰和帝的突发奇想。
一方面泰和帝是愤怒于封镜玉闯入诏狱救人,以及和信王勾搭到了一起,想要发泄报复在封家人的遗体身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设伏引诱封镜玉自投罗网,如果这几天封镜玉没有动静,封家人的遗骸将会遭遇什么自然也会暗地里传出去。
寻常百姓不会听说这些消息,但那些暗地里有消息渠道的人却不会错过。
若非实在气急了,泰和帝不会这样做。
正如同朝野上下都不知道泰和帝是怎么处理封家人的尸体一般,即便是朝中官员大多也都以为,泰和帝只是砍了封家人然后将尸体随便埋了。
他们却不知道,泰和帝特意命清风道长选了京城附近一处阴煞之地,将封家人的尸骸打散后埋葬,又在埋葬地埋了镇压魂魄的符咒和法器。
封肃叛国的案子本就不明不白的,如果传出泰和帝如此对待封家人的遗骸,只怕朝野上下也不能安宁。
“封少将军,虽说伏兵已经被引走了,但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由远而近的传来。
谢梧穿着一身墨色的男子劲装,撑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来的油纸伞从外面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带着斗笠的秋溟和夏蘼。
封镜玉点点头,沉声道:“你说得对。”
他目光重新落到清风道长身上,沉声道:“说吧。”
清风道长颤抖着,心中隐隐有些绝望。
一个封镜玉走进来,还能说是因为他武功高强避开了伏兵。但眼前这三个人,他看得清楚,分明是从山口一步一步走进来的,绝不可能不惊动外面的伏兵。
“我……我……”清风道长牙齿打颤。
“你不知道。”封镜玉冷声道。
清风道长对上他冷漠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我知道!”
他只是害怕承担出卖泰和帝的后果而已,这几年泰和帝对他十分尊崇,他也因此而过得风光得意。但他也同样知道,一旦泰和帝翻脸,他将会面对什么,眼前的封家人的遗骸就是前车之鉴。
但对泰和帝的恐惧到底比不上眼前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
“是、是因为……因为先帝驾崩之前,见过封大将军。”清风道长道:“有人告诉陛下,封……封大将军手里,有一封先帝传、传位给信王的遗诏。只是陛下继位之时……正值西凉犯境,封大将军无暇插手京城的事。等到战事停歇,已经……已经尘埃落地了。”
“陛下曾经三番四次派人前去,暗示封大将军交出遗诏,但……封大将军都不予理会。陛下认为是因为信王当时年纪尚幼,封大将军是在等信王长成。去年、信王即将与英国公府嫡女成婚,陛下不愿再等,就……就趁着西凉细作想要里间封家和朝廷,假戏真做将、将封家……封少将军,这真的与贫道无关,贫道从未参与过这些分毫啊。”说到最后,清风道长几乎是要哭出声来。
雨已经渐渐小了,细细的雨飘落在众人身上,山沟里一片寂静。
就连那些还在水坑里泡着的人,听到这些话也都吓得呆住了。
“陛下杀了封氏满门,心中十分不安日夜噩梦缠身。这才召贫道入宫作法,镇、镇压封家的冤魂。两天前,陛下又突然改变主意,命贫道将封家人的尸骨挖出来,除此之外,贫道什么也没做过。”
“先皇遗诏?”封镜玉的声音有些沙哑而怪异,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古怪,不知是哭是笑。
他侧首看向坑边那成堆的尸骨,仿佛是在看什么荒谬无比的东西。
“他是怎么知道父亲手里有遗诏的?”封镜玉问道。
清风道长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些都是他在作法或者为泰和帝诵经驱邪的时候,断断续续听泰和帝说的。
下一刻,锋利冰冷的枪尖划破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