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大手“啪”地按在沙盘边缘,目光如炬,扫过帐中诸将,最后定格在沉稳的冯胜身上,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冯胜须发皆已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深邃,透着历经沧桑的沉稳和智慧。
“老冯!” 这一声称呼,既显亲近,又带着对老将的尊重,“追剿马黑麻残部这事儿,紧要不紧要么?紧得很!”
“不光要追,还得给老子追出个山摇地动的架势来!得像狼撵兔子一样,撵得他们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这辈子听见我大明军鼓就腿肚子转筋!”
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缓,但目光更加深邃,意有所指:
“不过嘛,草原这鬼地方,没边没沿儿的,谁知道哪个草坷垃里还藏着冷箭?咱们刚啃完硬骨头,不能因为追几只丧家犬,再把好牙崩了。”
“贪功冒进,乃兵家大忌!”
他朝着冯胜微微颔首,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老哥哥,你戎马一生,见过的风浪比这帮小年轻吃过的米都多。”
“最是沉稳老辣,晓得何时该紧,何时该松。这差事,交给你,我蓝玉最是放心!就劳你辛苦一趟,点五千精骑,立刻出发!”
“记住喽:声势要足,战果要扩,但也得把兄弟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稳扎稳打,方为上策!”
冯胜听到蓝玉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布满皱纹的脸上非但没有凝重,反而露出一丝老神在在的、近乎狡黠的笑意。
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大帅放心,老夫……心里有数。”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那份沉稳与帐内其他争功将领的躁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点兵场上,五千轻骑早已肃立待命,鸦雀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冯胜的目光扫过这些精锐儿郎,最终落在队列最前方一名身材魁梧、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年轻将领身上——那是他的长子冯诚。
“诚儿,随为父来。”冯胜简短的命令道。
“是,父亲!”冯诚精神一振,立刻催马跟上。
他本以为这等追击残敌、扩大战果的美差会落在常茂、朱樉那些风头正劲的勋贵头上,没想到父亲竟能争取到,心中既兴奋又有些不解。
大军开拔,蹄声如雷,朝着北方哈拉六和马黑麻消失的方向追去。
但出了战场范围,进入广袤无垠的草原后,冯胜却并未下令全力奔驰,反而控制着速度,保持着一种既能给前方逃敌巨大压力,又不至于立刻追上的节奏。
冯诚看着前方扬起的淡淡烟尘,有些焦急地催马靠近冯胜:
“父亲,为何不加快速度?叛酋马黑麻就在前面,若能生擒,可是天大的功劳!万一让他们跑远了……”
冯胜侧过头,瞥了儿子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的神情,他轻轻一抖缰绳,让战马与冯诚并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儿子耳中:“诚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今日为父教你一课,这‘追击’,尤其是这种‘佯攻’式的追击,里面的门道,比正面冲锋陷阵更深。”
“佯攻?”冯诚一愣,更加疑惑,“父亲,大帅军令不是要我们追出声势,扩大战果吗?”
“呵呵,”冯胜轻笑一声,目光望向远方天地相接处,仿佛能看透这场战役背后的全局谋划,“军令是没错。但此战的‘果’,早已注定,不在擒杀一个丧家皇子,而在于……放长线,钓更大的鱼。”
他顿了顿,继续耐心解释道:
“你想想,那哈拉六是何等人物?”
“区区一个小部落首领,能在联军溃败如山的绝境中,精准地找到包围圈的‘薄弱点’,还恰好护着最重要的目标马黑麻冲出去?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冯诚也是聪慧之人,经父亲一点,立刻若有所思:
“父亲的意思是……那哈拉六,是我们的人?这突围是……故意的?”
冯胜赞许地点点头:“八九不离十。所以,我们的任务,不是真追,而是‘演’追。要追得他们心惊胆战,以为随时会死,却又总能在最后一刻逃出生天。要让他们觉得,能活下来,全靠哈拉六的‘英明神武’和他们的‘运气’,而不是我们放水。”
他开始具体传授这“佯攻”的精髓:“你看现在,我们保持这个速度,既让他们能远远看到我们的尘头,心生恐惧,拼命逃跑,又不会真的追上接战。此为一控,控距离。”
“其次,要适时施加压力。待会儿,我会派数支百人小队,从两翼加速迂回,做出包抄截击的态势。箭矢可以放,但要射在他们马蹄后一丈远的地方,或者头顶高处呼啸而过。马蹄要奔得震天响,喊杀声要足够骇人,但接战的刀锋,必须‘恰到好处’地落空。此为二控,控压力。”
“再者,要给他们留出‘生路’。每当他们被逼到某个看似绝境,比如一条河谷或一片丘陵前,我们主力的追击就要‘恰好’慢上一线,或者侧翼的包抄出现一个‘无意’的缺口,让他们能看到逃窜的方向。绝不能真的把他们堵死。此为三控,控生门。”
冯胜看着儿子逐渐明亮的眼神,总结道:“这佯攻追击,精髓就在于一个‘度’字。逼得太紧,戏就演砸了,要么真把鱼吓死,要么逼得鱼拼死反扑,徒增伤亡。放得太松,又显得假,会让敌人起疑。要像熬鹰一样,既消耗其体力,摧垮其意志,又始终给一线希望,让他按照我们设定的路线逃,直到落入下一个……该落的地方。”
冯诚听完,心中豁然开朗,对父亲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原来打仗不仅仅是勇猛冲杀,这其中的谋略和分寸,才是为将者更高的境界。他抱拳郑重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