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鸣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被一个冒着滚滚白气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那是在做传统手工龙须糖。老师傅手法娴熟,一抻一拉,一团糖稀转眼间就化作千丝万缕,银丝如瀑。
“你不觉得这很厉害吗?”江时鸣指着那纷飞的糖丝。
“嗯,”卫承应了一声,随即话锋以转,“但你可能更需要这个。”
他给江时鸣递过去一张写着数字“6”的卡片,手往后指了过去。这一片都是糖艺摊区,卫承刚才走开片刻,是特意去隔壁糖画摊为江时鸣取了号。
那糖画摊位上,很传统地安置着一个彩绘的十二生肖转盘。红漆木盘上,十二种剪纸风格的生肖被勾勒得活灵活现,上方还嵌着一个隐藏款。
“现在都没人转出来,我猜应该是猫。”
但他完全不是猜的。
十几年前,他们还是少年时,曾受邀去首都参加演出。寒冬的电视台外,就支着这样一个糖画摊。老师傅戴着一顶滑稽的毛绒大耳朵帽,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薄雾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甜腻的焦糖香气。
那时的江时鸣还是个半大少年,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候场时冻得不停跺脚,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死死黏在不远处那个生肖转盘上。
那上边代表隐藏款的粉红色格子被缩到极小,恰恰与最受欢迎、面积最大的“龙”隔盘相对,足以显现老板并没有在这方面作弊。
那时摊前客人寥寥,寂寥的冬日街头仿佛只剩这一处冒着甜暖的烟火气。老师傅却依旧专注地守着一锅咕嘟冒泡的金色糖浆,手持铜勺,不紧不慢地搅动、熬煮。一支支晶莹剔透的糖画在他枯瘦而灵巧的手下诞生,依次斜插在摊前的草靶上,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闪着诱人的琥珀光泽。
江时鸣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时候的中城根本没有这样精巧的玩意儿。
“我去买一个。”
卫承突然开口,不等江时鸣反应,就已经径直走向摊位。他利落地付了钱,手指在转盘边沿轻轻一拨。木指针飞快旋转,划过一个个熟悉的生肖,最终缓缓停在了“蛇”上。
“孩子,要再转一次吗?”老师傅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笑呵呵地问。
卫承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要。我们要公平。”
“哈哈,好哇!公平!”
老师傅洪亮的笑声荡开。
他旋即舀起一勺滚烫的糖浆,手腕悬空流转,运笔如飞。寥寥数笔,一条蜿蜒灵动、鳞片毕现的糖蛇便跃然板上。待糖浆冷却定型,他小心地用铲刀撬起,递了过来。
卫承接过那支在冷风中瞬间变得脆硬的、晶莹剔透的糖蛇,只是默不作声地拿在手里,目光却越过凛冽的空气,定定地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江时鸣。
江时鸣看着那精致的糖蛇,眼神微动,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嘴唇轻轻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让我朋友再试一次。\"卫承忽然说,\"刚才手感不对。\"
江时鸣愣住了,疑惑地指向自己。
卫承面不改色,故意带些恳求地补充道:“我想要那条龙。”
闻言,江时鸣立刻来劲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一拨,指针疯了似的旋转,掠过老虎、马、猴……最终,不偏不倚,指针落在了龙的对面,是粉红色的隐藏款。
老师傅也笑了:\"今天第一个隐藏款!小伙子运气真好啊!\"
“啊……运气好?”
“是啊,运气好,”老师傅眨眨眼,“隐藏款是一只小猫。”
“……可是我朋友想要龙。”
江时鸣眼睛其实早因为转到隐藏款变得更亮,语气里高兴多于遗憾,目光黏在那粉红色格子上几乎挪不开。
卫承在旁边看着他笑。
最后,老师傅大手一挥,乐呵呵地给他们画了一幅小猫和小龙一起玩的图案。
江时鸣一路都小心翼翼地举着这支糖画,像是捧着了什么绝世珍宝,连走进演播厅的脚步都轻飘飘的,化妆的时候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边上放置着的糖画,生怕它化了、碎了。
然而最终,那两幅糖画都没能入他们的口。
当天同台的还有一队由五六岁孩子组成的儿童合唱团。孩子们刚结束表演,带着些许疲惫和饥饿下台来时,一眼就望见了两个哥哥手里举着的精美的糖画,一双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顿时盈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渴望。
江时鸣几乎是想都未想,便将自己那支糖画递到了孩子们面前。他做好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但那天的光很柔和,所以孩子们欢呼起来,小脸上绽开比糖画更甜的笑容。
那个冬天的记忆最终在孩子们的舌尖上化成了甜滋滋的美味。
许多年后,他们终于又有一次机会站在糖画摊前。仿佛时光倒流,这次他们不需要谁来主动、谁来推拒。
因为两个人已经对彼此的习性心知肚明。
卫承根本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嫌太甜、太大、太难保存。但他还是会为江时鸣取号排队,看他眼睛发亮地拨动转盘,就像很多年前一样。而江时鸣也不再是那个渴望却不敢开口的少年。他坦然地接受这份纵容,甚至学会了得寸进尺:“这次我一定要转到龙,你就等着大出血吧。”
卫承站在边上,挑了下眉:“这么有信心,那不如挑战一下隐藏款怎么样?”
“不要,”江时鸣干脆利落地拒绝,“我只想要我喜欢的,别的再怎么珍稀,我也不想要。”
卫承:“……”
摊主是个年轻人,听到这话笑了:“龙也不好转哦,要不要试试别的?”
卫承却已经扫码付了钱,语气淡然:“让他试。”
大概是逗人的这一下得罪了转盘之神,江时鸣果然转了十几次都没转出龙或者隐藏,十次有八次都停在最不受欢迎的老鼠头上。
“老板,”江时鸣看着那晃荡的转盘眯起了眼睛,“你这转盘,保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