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年,林山公园还没有这些摊位。
广场上只有人和石板路,周围砌着三层台阶,别说小吃车,便是卖水的都进不来。
那些音响设备当真都得他们亲自扛过去,邱老板也得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亲自发电,然后在大太阳底下打厂家电话试图求助,最后发现对方留的是个空号。
好在江时鸣没有话筒也照样能唱。
卫承带来的是当时能买到最好的吉他,声音清亮,勉强能传出好几米远。
可广场实在太大了,声音散得很快,像石子投进无边的湖。
“那些在女孩儿宿舍楼下弹吉他的人,他们都是怎么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喜欢的人听见的?”唱了两首歌后江时鸣坐在台阶上一边喝水一边问。
还在着急忙慌等着新电机运到的邱老板答:“他们不需要被喜欢的人听见,只要喜欢的人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有多帅气就行了。”
大概邱天说得是对的,但江时鸣不喜欢这个答案。
而卫承说:“喜欢的话,会下意识去捕捉自己喜欢的声音。如果对方听见了,就说明大家两厢情愿,如果没听见,那就没听见。”
江时鸣更喜欢这个答案。
直到傍晚,新电机才运来。他们唱到了很晚,唱到最后一个听众也不得不打着哈欠离开,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关了电。
江时鸣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在卫承面前开口:“你刚刚第三首歌的尾音有点飘,但后来嗓子打开了,就好很多。”
卫承以为这是江时鸣的指导,虚心接受。
江时鸣以为这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时刻注意着他的声音,十分满足。
现在他们如果再到这里“卖唱”,确实不需要自己扛着电机来了。新装的灯柱明亮耀眼,地面下埋好了纵横的管道与线路。
卫承吃了口江时鸣递过来,名为“肉夹馍”实为“中华小汉堡”的食物,一口嚼几十次,像个小机器人,看着广场中央发呆。
“还说不想去跳舞?”江时鸣揶揄他,并不是很期待能得到回复。
毕竟卫承的眼睛直愣愣的,里面本该蕴起的神采都化成一滩凝思,此时此刻他大概连自己在吃什么都不知道,更妄论答江时鸣的一句调侃。
“不想。”
然而卫承回答了。
“我们两个的舞蹈水平不是差不多?”
不光回答了,还挑衅他。
江时鸣被噎了一下,刚要据理力争地反驳,却见卫承忽然转回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卫承有一张绝对适合做偶像剧男主角的脸,他笑起来的样子不止显得很有钱、很帅、很聪明,而且很深情。
江时鸣赶紧把头扭回去,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夹馍,塞得两颊鼓起来,好伪装自己刚刚脸上的热度是叫新出炉的小吃烫出来的。
人们终日争论爱情因何而生,江时鸣一一看过那些答案,却觉得都不确切。爱情并非由任何事物带来;相反,是爱情带来了某些东西。正因如此,人们才需要爱情。
江时鸣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从前是不好色的。
休息时间当然不完全是在休息。
许一禾已经在舞蹈队里得到了一众老奶奶的青睐,在其中混得风生水起。叶淬阳在旁边租了一双旱冰鞋,目前已经摔了四次,他再多摔几下节目组要抓紧把医疗队调过来了。金棠正埋头修图,旅行团中只有她一个女孩,修图技术又无人能及,时间紧任务重,她一有空就抱起设备赶工。薛瓒则安静地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饶有兴致地欣赏那些文创周边,他只看不买,时不时看见丑得很牛的还自言自语点评一番。
旅行有很多种形式。
有些人偏爱探访名胜古迹,总觉得景点若没有传奇的典故或响亮的噱头便索然无味。有些人执着于征服荒野自然,总觉得风景若不是充满挑战便显得温吞造作、缺乏魅力。有些人向往随心的流浪漫游,有些人热衷于打卡网红地标……
江时鸣对这些都不青睐。
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旅行的意义就是根本没有意义。就像爱情。
当叶淬阳第八次摔倒在地后,薛瓒和卫承一左一右搀着捂屁股哀嚎的他,一行人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江时鸣没有准备午餐时间,不是因为在林山公园吃过了,而是下午的行程列表里满满的都是吃和吃和吃。
今年新建的怀旧街,是长嬴打造市井旅游文化的一次大胆尝试。青石板路被磨得光滑,两旁是仿七八十年代风格的砖瓦建筑,挂着“红星供销社”、“青春理发店”之类的木质招牌。空气中交织着油滋滋的食物香气、旧书报的尘味和淡淡的糖焦香。
整条街在形式上完全借鉴了山城,却又因提炼不出真正的本地特色,索性天南地北搜罗老物件,汇成一锅杂烩热闹。
从南方的麦丽素、盐津枣,到北方的秋林格瓦斯、麻糖;从河南产的北京方便面、天津大麻花、南京板鸭,到广东产的香港鸡蛋卷、澳门蛋卷。还有那好久不见的、摆在小卖部门口的烤肠机上悠悠转着的、其实和台湾没什么关系的台湾烤肠,一元一支。
不管是价格还是商品都的确称得上是怀旧,但是若真的论起来,也不见谁的童年真是长成这样四面八方的。
与其说是复原一代人的记忆,不如说是各地特产大交流。
金棠就正一脸惊讶地跟薛瓒感叹:“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全国哪儿都有呢,搞了半天,居然是我们那儿的特产啊!突然觉得我们鹿泽也挺厉害的嘛。”
江时鸣并不太在意大家具体在想什么。只要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写满新奇与兴奋,那他这行程安排就没有白费。
至于他自己,一踏入这条怀旧街,简直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
之前来踩点时还没装修好的几家店铺,如今已全部开门迎客。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比之前更为浓郁复杂,新开的档口前都排起了小小的队伍。
——那里面有些人有点眼熟,不是本地的群演就是文旅局的员工,为了营造氛围多少有点太拼了。
江时鸣从他们的全世界路过,手里抱着的口袋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