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淡然平静,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口青菜,嚼得津津有味,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你们倒是过得悠闲,这三个月江湖可谓是翻江倒海,你们倒好,躲在这小村子里享清福。”
温安宁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灼其华却依旧淡定,夹菜的手没停,只是抬眼看了嫣红一眼:“嫣红姑娘,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自然是有我的方法。”嫣红放下筷子,端起灼其华的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我来就是告诉你,孟家出事了!”
灼其华夹菜的手顿了顿,眸色沉了沉:“你这是在向我示好?”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明显的戒备。
无忧坊从不轻易站队,嫣红突然带来消息,绝非偶然。
嫣红却突然站起身,对着灼其华盈盈一拜,语气恭敬得让温安宁都吃了一惊:“无忧坊坊主嫣红,参见少主!”
这声“少主”掷地有声,在小小的屋里回荡。
温安宁惊愕地看向灼其华,又看向嫣红,一时没反应过来。
灼其华终于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神深邃地看着嫣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哦?”
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这平静的夜晚彻底打破。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映得三人的脸色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难道你以前是魔帝的人?”灼其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在屋里荡开层层涟漪。
他指尖依旧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嫣红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嫣红直起身,脸上的嬉笑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郑重。
她抬手理了理水红纱裙的褶皱,动作间竟有几分江湖儿女罕见的规整:“少主,定然也知道无忧坊从不参与江湖纷争,可我觉得少主的定能平定一切?”
温安宁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感觉嫣红看灼其华的目光有些不同!
灼其华的指尖停在杯沿,水渍在他指腹洇开一小片浅痕,像朵转瞬即逝的云。他抬眼看向嫣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为何要参与江湖事?”
温安宁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这三个月的安稳日子,让她几乎忘了他是被江湖追杀的“魔头”,忘了那些悬在头顶的纷争。
他此刻的话,像在问嫣红,又像在问自己。
嫣红却笑了,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米酒,指尖敲着桌面:“少主不愿掺和,可江湖不会放过少主。您以为躲在这村子里,黑袍人就找不到了?孟家被围剿,明着是说勾结魔族,实则是冲着您来的——他们算准了您重情义,定会为孟晚舟出头。”
灼其华没说话,心里清楚,嫣红这话半真半假。
黑袍人要的可不仅仅是魔帝宝藏,必然另有所图。
可孟家之事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被牵连,这份情,他不能不还。
更重要的是,无忧坊遍布江湖的眼线,手里定然握着不少他不知道的情报——比如魔帝当年被围困的真相,比如黑袍人的真正目的。
“何况,”嫣红又道,语气轻了些,“您不想知道,当年魔帝为何会突然隐退江湖吗?我查到,他出事前与这黑袍人见过面!”
灼其华的指尖猛地一顿,眸色骤然变深。
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紧抿的唇线。
温安宁看着他的侧脸,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下的手!
灼其华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戾气渐渐敛了些。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像股安定的力量。
“孟家怎么了?”他忽然转开话题,语气恢复了先前的淡漠,仿佛刚才的探究从未有过。
嫣红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顺着他的话头道:“孟家被指勾结魔帝,三大家族得知将其围剿,孟老爷子重伤,孟晚舟被囚在‘锁龙塔’,说是要逼你现身。”
温安宁的心猛地一沉——孟晚舟!那个在溪边为他们挡下追兵的少年,竟落得如此境地。
灼其华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他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锁龙塔在哪?”他问。
嫣红笑了,眼中的凝重散去些,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狡黠:“在华山之巅。不过少主放心,我带了无忧坊最好的密探,或许能……”
“不必。”灼其华打断她,站起身时,身上那股属于农家小院的松弛感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凛冽,“我自己去。”
温安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他站在院门口望着山外的样子——原来他早就知道,这平静的日子,护不住想要护的人。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小院里的风带着凉意,卷着远处的犬吠声,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一场风雨,似乎已在门外等候。
温安宁的指尖微微发凉,握着灼其华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了些。
方才他站起身的瞬间,一股陌生的气息从他身上漫开——不再是往日里清冽如松的淡然,也不是入魔时的暴戾,而是一种沉凝如渊的威压,像深海里的暗流,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她心头一震,这气息陌生得让她心慌。
三个月来,他是为她挑水劈柴的“夫君”,是会笨拙地帮她种草药的灼其华,可此刻,他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场,却让她想起江湖传言中“魔帝”的威慑。
原来那些潜藏的锋芒,从不是消失了,只是被这小院的烟火气暂时收敛了。
她既怕他变回那个被江湖追杀的“魔头”,又心疼他不得不重拾锋芒的无奈。
锁龙塔在华山之巅,三大家族布下天罗地网,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她更清楚,他若不去,这三个月的安稳便成了偷来的侥幸,他心里那道坎,永远也跨不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温安宁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灼其华低头看她,眸中的凛冽稍稍柔化,却摇了摇头:“太危险。”
“危险也一起。”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眶微微发红,“你说过,有我在。”
灼其华沉默片刻,反手握紧她的手,那股沉凝的气息里,竟悄悄掺了丝暖意。
他自己并未察觉,从何时起,他的情绪会被另一个人牵动,连体内那道因“道心种魔大法”而躁动的气息,都在她的触碰下变得温顺了些。
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像一场润物无声的雨,不仅抚平了他外露的棱角,更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悄悄改变着那股源自功法的戾气。
一旁的嫣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见过年轻时的魔帝,那份威压是与生俱来的孤高,而眼前的灼其华,身上既有相似的沉凝,又多了份因牵绊而生的温度。这或许就是“道心种魔”的玄妙——功法在潜移默化中重塑他的气息,而温安宁的存在,却让这股本应趋向冷酷的力量,多了份人间的烟火气。
她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
看来,她赌对了。
这少主,不仅继承了魔帝的武功,更有着魔帝当年所没有的……软肋。
而这软肋,未必是弱点,反倒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温安宁望着灼其华的侧脸,心里清楚,明日天一亮,他们就要告别这方小院,重新踏入那片风雨飘摇的江湖。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逃亡的孤影,而是并肩同行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