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两长一短的节奏,指腹还沾着未干的血。那血是从剑刃缺口蹭下来的,带着一丝阴寒,擦在木纹上像融不进的霜。
他没再看那枚灰底黑字的腰牌,只将它塞进袖口深处。残卷安静地躺在木匣里,纸面起伏如呼吸,但这一次,它不再被动承接外力,而是随着云逸的神识缓缓震颤,像被唤醒的脉搏。
月璃站在静室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她的手搭在门框边缘,指尖微凉,感受到屋内灵压的细微变化——不是恢复,而是逆转。云逸正在用伤势为引,反向推演那阵法的本源。
她走进来,脚步很轻,却在三步后停住。云逸睁开了眼。
“你还能撑多久?”她问。
“不撑。”他说,“我要破它。”
他闭眼,再度沉入识海。暗纹仍在,像一道嵌进神魂的裂痕,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但他不再压制,反而顺着那痛感深入,将意识沉向最深处。残卷的碎片在他掌心发烫,他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上纸面。
纸页无火自燃,灰烬悬浮半空,映出一道扭曲的脉络图——那是西岭地脉的走向,也是阵法真正的根基所在。三处节点原本呈三角封锁,如今却被一道逆向灵流撕开一角,暴露出核心交汇点。
“在下面。”云逸睁开眼,“地脉交汇处,他们借矿谷废洞掩住阵眼,用死气养阵,等我自投罗网。”
月璃眉头微蹙:“那你现在动,是往刀口上走。”
“他们以为我会逃。”云逸站起身,动作缓慢,但每一步都稳,“我往东走,他们埋伏;我往西退,他们松懈。可我要往正中心去——他们不会信,也不敢信。”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按在他腕上。灵力探入经脉,一寸寸扫过丹田、识海、督脉。云逸没动,任她查探。
“灵力滞涩,七成受阻。”她收回手,“但根基没断。你还能运一次大术,最多两次。”
“一次就够了。”他说,“我要的不是杀敌,是破局。”
她沉默片刻,点头:“我用家族秘阵,在西岭外围布一道虚影,引他们误判方位。你有三个时辰的窗口。”
“够了。”云逸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叠成三角,塞进桌角暗格。那是给林九的信号——外门巡查令已发,东线混乱即将开始。
月璃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不是非要现在去。”
“是。”他说,“错过这次,他们重布阵眼,再无破绽。”
她没再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贴在他后颈。一道温润灵流渗入,短暂抚平识海震荡。
“这是家传护神诀,只能用一次。”她说,“别让它白费。”
云逸点头,将玉简收好。
他走到残卷前,伸手将整张纸从木匣中取出。纸面剧烈震颤,仿佛感应到某种召唤。他没有犹豫,直接以指尖划破掌心,将血涂满残卷背面。
刹那间,整张纸变得透明,显现出无数细密符纹,层层叠叠,竟与那阵法结构完全相反——这是逆阵图,是残卷真正的用途。
云逸将它贴在胸口,闭眼凝神。灵力顺着经脉逆行,强行打通被阴气封锁的节点。每一次冲关,肋骨处都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但他没有停下。
残卷吸收着他的血与灵力,开始自主颤动。一道微弱的共鸣扩散开来,穿透洞府墙壁,直指西岭深处。
地底某处,阵眼轻微震了一下。
云逸猛然睁眼。
“它动了。”他说,“他们在追踪我。”
月璃立刻结印,指尖划出三道符线,封住静室四角。屋内灵压骤降,隔绝外探。
“你刚才那一震,是故意的?”她问。
“不是震。”他说,“是钓。”
他将残卷收回木匣,合上盖子。匣面浮现出一道极淡的波纹,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碰过。
“我把他们的线接了过来。”云逸低声道,“现在,是我牵着他们看。”
月璃盯着那木匣,眼神渐冷:“那你接下来怎么走?”
“走他们看不见的路。”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灰石,是外门巡查弟子的身份石,“林九会带人往东线巡防,制造我重伤逃遁的假象。陈岩会在半路截下‘消息’,传给玄剑门的眼线。”
“他们会信?”
“他们会希望这是真的。”云逸冷笑,“一个重伤逃命的对手,比一个主动出击的对手更容易对付。”
月璃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变了。”
“没变。”他说,“我只是不再躲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进来时稳了许多。月璃跟上,在他伸手推门时开口:“你要是死了,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云逸停下,没回头。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不会死。”
门开,风灌进来。
他走出洞府,迎着斜照的日光,抬手将腰牌扣在腰间。灰石无光,却压得衣角微微下沉。
远处,林九已等在山道口,手里握着一支令旗。见云逸出现,他抬手行礼,旗尖微斜,指向东方。
云逸没说话,只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圈。
林九立刻会意,令旗一挥,身后十余名外门弟子列队出发,脚步整齐,直奔东岭。
云逸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月璃走到他身边:“现在呢?”
“现在。”他低头看了眼袖中木匣,“我们往西。”
他迈步,脚步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每一步,都像是在敲打某种节奏。
月璃跟在他身后半步,忽然察觉不对——云逸的呼吸变了。不是急促,也不是深长,而是与山风同步,与脚下的石阶震动同频。
她抬头看天,云层正缓缓移开,阳光洒落的角度变了。
云逸忽然停下。
他站在一处断崖边,风从谷底涌上来,吹动他的衣袍。他闭眼,灵力缓缓运转,不再强冲,而是像水流一样,顺着经脉自然流淌。
残卷在木匣中微微发烫。
他忽然抬手,掌心朝上。一缕灵力从指尖溢出,没有散开,而是悬在空中,凝成一点微光。那光不闪不灭,却与远处地脉的波动隐隐呼应。
月璃睁大眼。
这不是恢复。
这是领悟。
灵力不在于强弱,而在于与天地同频。他不是在对抗阵法,而是在模仿阵法的节奏,寻找破入的缝隙。
云逸睁开眼,目光如刃。
“我找到了。”他说,“他们的阵,怕静。”
月璃没说话。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下一瞬,云逸抬脚,踏向悬崖边缘的一块孤石。
石面布满裂痕,踩上去会碎。但他落脚时,整块石头竟稳稳承住了他的重量。
风停了一瞬。
他站在孤石上,背对夕阳,影子拉得很长。
月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在凡尘了。
他正一步步,走向无人抵达的高处。
云逸从袖中取出木匣,打开。
残卷静静躺着,纸面不再起伏,而是平展如镜。
他伸手,将指尖轻轻按在纸上。
匣内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某种锁扣松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