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手从门框上收回,指尖的木屑落在地上。洞府内没有点灯,只有阵眼火槽里一点微弱的红光,映着他掌心那页残页的边角。墨迹还在,那句“谷主已知,速毁册”像根刺,扎在昨夜所有未落定的杀机里。
他没再看第二眼。
手指一松,残页飘进火槽。纸边卷起,黑字在火焰中扭曲、褪色,最终化成灰末,随着一阵轻风散入阵眼深处。火光跳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盘膝坐下,背脊挺直,呼吸放慢。金丹在丹田缓缓转动,但内里有滞涩感,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昨夜的钟声、剑出、寒霜、人影,一幕幕在识海里回放,不是记忆,是烙印。那些画面不是用来回想的,是用来炼的。
灵力从四肢百骸收回,沿着经脉一寸寸梳理。他不急,也不强压。心神沉下去,像沉入一口古井。井底有火,是他自己点的——那股不服输的劲,从凡间挑水砍柴时就烧着,烧到今日,烧穿了层层阻截。
洞府外,月璃站在石阶下,没再往前。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闭关不是闭门,是把命悬在一线。刚才那一眼,她看见云逸的金丹光影有裂纹,不是碎,是胀。要破了。
她蹲下身,掌心贴住地面。寒髓之力从指尖渗出,凝成一道极细的冰纹,沿着地缝无声蔓延。冰纹不触阵眼,不扰符文,只顺着灵力缝隙,送进一缕清寒之气。这气不助他涨灵,只替他稳心。
洞府内,云逸眼皮动了动。
那缕寒气像一滴水,落进他沸腾的识海。瞬间,所有翻腾的画面静了一瞬。金丹震动,裂纹扩大,一道细微的光从内部透出。
他抓住这刹那清明,将昨夜所有经历重新过一遍——不是看,是剖。执法堂来人时的迟疑,二长老弟子扑向黑皮册的狠劲,老执事接册时手上的颤抖。这些人,这些事,都不是偶然。他们怕的不是他夺权,是怕他清醒。
而他最清醒的一刻,是站在院中,剑未出鞘,却已立住。
灵力开始回流,不再是散乱的潮水,而是有方向的河。金丹旋转加快,裂纹越来越多,像蛋壳将破。可还差一点。
差一把火。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天降大雪,他在柴房里翻烂一本残卷,手冻得写不出字,就用炭条在墙上画符。邻居笑他:“凡人修仙?梦醒吧。”他没回嘴,只把墙上的符擦了重画,一遍,十遍,百遍。
后来他筑基成功,那堵墙还在,符迹早已被雨水冲净。
他又想起月璃第一次替他挡下毒针,手臂上留下一道疤。她没说疼,只问:“你还坚持吗?”
他答:“不坚持,就真成了蝼蚁。”
现在,他们又要他低头。
要他交出机缘,认个“叛宗”罪名,从此任人宰割。
他睁眼,瞳孔深处燃起一点金光。
“我修仙,不为谁允,只为不悔。”
话音落,心火起。
那火从胸口烧出,顺经脉直冲丹田。金丹轰然炸裂,又在下一瞬重组。一团灵光在丹田中央凝成,如婴盘坐,通体透明,周身缠绕细密符纹。灵压扩散,洞府石壁咔咔作响,裂缝从地面爬到穹顶。
云逸没动,任那股力量在体内奔涌。新成的元婴微微起伏,像在呼吸。他用意念一点点收束外溢的灵力,不让一丝泄露。这不是炫耀的时候。
洞府外,月璃缓缓收手。
她掌心的寒气已经散尽,地面冰纹融化,只留下一道浅痕。她抬头,看见洞府上方的空气在扭曲,灵气如漩涡般向下灌注。远处山头的鸟群突然惊飞,不是一只,是一片。
她没动,也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洞府门被推开。
云逸走出来,脚步稳,气息平。他抬头看天,苍穹无云,可就在那一瞬,一道淡金光痕从天际划过,像被无形之刃劈开,持续三息,随即愈合。
月璃看着他:“成了?”
他点头:“半步元婴。”
她没笑,只伸手探了探他腕脉。灵力沉稳,元婴虽未完全稳固,但根基扎实,没有半点虚浮。她收回手:“他们不会等你站稳。”
“我知道。”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比从前更深,像是被灵力刻过一遍。
“接下来呢?”
“等。”他说,“等他们再出手。”
“你还守?”
“守是假的。”他目光扫过洞府阵眼,“我在等他们以为我还在守的时候,把真正的阵眼,埋进他们脚下。”
她懂了。
老执事从远处走来,脚步轻,手里提着一盏小灯。他没进院,只在门口停下:“册子放进密档了,贴了‘禁阅’印。没人能随便动。”
云逸走过去:“辛苦了。”
老执事摇头:“我不懂你们的境界,可我知道,有些人做事,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你昨夜没冤枉人,也没放过该查的事。”
“这就够了?”
“够了。”老人看着他,“宗门里,不是所有人都瞎。”
他转身要走,忽又停下:“你洞府外的地,我来修。木屑不能留,痕迹得清。”
云逸没拦他。
月璃站在原地,看着老执事蹲下身,一寸寸检查地砖缝隙。她忽然问:“你信他能走到最后?”
老人手上的动作没停:“我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样。可我知道,一个能在泥里爬起来还敢抬头看天的人,不会轻易倒下。”
云逸没说话,只抬头望向黑鸦谷方向。
山影沉沉,无人无光。
他转身回洞府,脚步未停。
月璃跟上。
老执事还在低头清理地面,指尖拂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忽然顿住。他掀开石板一角,下面压着半截烧焦的纸角,边缘整齐,像是被刀割过。他没声张,悄悄收进袖中,重新盖好石板。
云逸走到洞府深处,停在第二阵眼前。
他蹲下,手指抚过地面刻痕。这里没人知道,包括月璃。这是他三个月前亲手埋下的灵枢,连通七处偏脉,只要一点火引,就能反向引爆整个护院大阵。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新炼的灵珠,轻轻嵌入阵眼凹槽。
灵珠无声亮起,蓝光微闪,随即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