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京尘:排水道上的逃生线
军机处的午后总是静得发闷,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和墨汁混合的沉郁气息。苏半城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账册边缘磨出的毛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门口——那里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腰间的佩刀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像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这方寸之地。
“苏先生,这是今日的账目,还请过目。”小吏将一摞厚厚的账册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飞快地递过来一个暗号。苏半城心中一动,指尖在账册下轻轻一勾,触到了一个硬硬的油纸包。待小吏转身离开,他借着整理账册的动作,飞快地将油纸包塞进袖中,指尖传来的粗糙质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这是张大人的人送来的东西。
等到暮色漫进军机处,侍卫换岗的间隙,苏半城才敢躲进角落的储物间,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牛皮纸地图,用朱砂标注着弯弯曲曲的线条,末尾处画着一个小小的水波纹,旁边写着“护城河出口”四个字;地图下方压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还有两包干硬的麦饼,油纸的香气混着麦香,在狭小的空间里悄然散开。
“咚咚。”储物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苏半城瞬间握紧匕首,抬头却见张大人的贴身小厮探进头来,压低声音道:“苏先生,我家大人说,今晚子时,东角门会有人闹事,引开侍卫。您从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石板掀开,就是排水道的入口,顺着主道走,莫要碰岔路——岔路里有积年的淤泥,进去就出不来了。”
“替我谢过张大人。”苏半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小厮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指尖在地图上反复摩挲着朱砂线条,脑海里一遍遍推演着路线。他想起三天前,张大人借着查看账目的名义,在他耳边低语的话:“王文韶已经派人盯着城外的驿站了,你若想逃,只能走暗路。这排水道是前朝修的,如今除了掏粪工,没几个人知道,正好用来藏身。”
那时他还心存疑虑,可当指尖触到地图上清晰的标注,心中的不安渐渐被决心取代。他不能再等了——昨日送饭的杂役偷偷告诉他,王文韶已经派人去平遥查抄汇通钱庄的分号,若他再被困在这里,不仅自己性命难保,妻子女儿和钱庄的百余号人,都要跟着遭殃。
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第一声刚落,东角门就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器皿破碎的声音和怒骂声。“怎么回事?”守在军机处门口的侍卫对视一眼,拔腿就往东角门跑。苏半城屏住呼吸,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地穿过回廊,往后院跑去。
后院的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影在月光下投下大片的阴影。苏半城蹲在树下,手指抠着石板的缝隙——小厮说过,这块石板是活动的,底下就是入口。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石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探头往下看,黑漆漆的洞口里传来潺潺的水声,借着月光,能看到陡峭的石阶通向下方。
“快走!”苏半城咬咬牙,将地图和麦饼塞进怀里,握紧匕首,顺着石阶往下走。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厉害,他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越往下走,霉味越重,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响,像是无数条小蛇在暗处吐着信子。
走到石阶尽头,眼前出现一条宽约两尺的通道,墙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地面上积着浅浅的污水,没过了脚踝。苏半城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前方蜿蜒的道路。他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沿着主道往前走,污水冰凉刺骨,浸透了他的布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啪嗒”的声响,在空旷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滴答”的声音,苏半城心中一紧,握紧匕首停下脚步。火折子的光扫过前方,只见通道左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缺口,污水正从缺口里渗出来,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他想起小厮的话,不敢靠近岔路,绕着水洼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阵,火折子渐渐暗了下来,苏半城赶紧换了一个新的。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还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有人追来了?”他心中一惊,加快了脚步,污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腿,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他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拐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前方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空间,中间有一个直径丈余的洞口,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苏半城凑近一看,洞口下方是湍急的水流,借着月光,能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头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朝着他挥手。
“苏先生,快下来!”黑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苏半城深吸一口气,抓住洞口边缘的藤蔓,慢慢往下爬。藤蔓有些松动,他爬得格外小心,就在快要落到船上时,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苏半城,别跑!”
是王文韶的侍卫!苏半城心中一急,手脚并用,猛地一跳,落在了船上。“快开船!”他朝着黑衣人喊道。黑衣人立刻撑起船桨,乌篷船顺着水流往前漂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苏半城趴在船边,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洞口,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摸出怀里的麦饼,递给黑衣人一块,问道:“多谢壮士,不知壮士是张大人的人?”
黑衣人接过麦饼,点了点头:“我是张大人的远房表弟,在城外撑船为生。大人说,等出了护城河,我送您去三十里外的驿站,那里有马等着您,您可以直接去平遥。”
苏半城咬了一口麦饼,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有些疼,可他却觉得无比踏实。他看着船外缓缓后退的黑暗,脑海里浮现出妻子和女儿的笑脸,还有汇通钱庄里伙计们忙碌的身影。他知道,这一路还有很多危险——王文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派人追杀他,可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要能回到平遥,他就能和家人团聚,就能保住汇通钱庄。
乌篷船顺着水流,在护城河中航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出口。黑衣人将船停在岸边,指着远处的灯火说:“苏先生,前面就是驿站,马就在驿站后院的马棚里,您快去吧。”
苏半城站起身,对着黑衣人拱了拱手:“多谢壮士,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他说完,转身朝着驿站跑去,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
他跑到驿站后院,果然看到马棚里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鞍旁挂着一个水囊和一袋干粮。苏半城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朝着平遥的方向跑去。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苏半城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眼神坚定——王文韶,你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我苏半城,绝不会就这样认输!
马儿在夜色中疾驰,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清晰。苏半城知道,他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可他不再害怕——他的心中装着家人,装着汇通钱庄的百余号人,这些都是他的力量,支撑着他一路向前,朝着希望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