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卡拉的海风仍带着乳香的余味,而当我乘车一路北上,越过沙漠、越过峡谷,穿行于沉默的山岭之间,终于在一个晨光初照的时刻抵达萨纳——这座藏在高原上的红砖古城,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从历史中悄然走来。
萨纳,是阿拉伯世界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是也门的文化心脏、精神高地。它不依海、不靠山,却以无数宣礼塔和密集红砖楼群俯瞰世间,在朝阳下如一座繁复而庄严的地上神宫,矗立于时间的书页之上。
我在《地球交响曲》的这一章写下:“萨纳是被时光雕琢出的神庙,是阿拉伯建筑语言的极致表达,是一段红砖写就的永恒宣言。”
我踏入萨纳老城的那一刻,仿佛步入一座立体的迷宫。这里的建筑以红砖堆砌,白色石灰勾勒出精细图案,每一扇窗都嵌着五彩玻璃,日光透过时,宛如梦中流霞倾洒城中。
巷道幽深,回音缭绕,我在砖石回廊中徘徊,有时会有一扇窗忽然打开,一个孩子探出头来,与我交换一个眼神;更多时候,是鸽子扑棱棱地飞起,将这座沉静的城市击碎成一片片羽毛。
我写道:“萨纳的美,不在于你是否读懂它的建筑密码,而在于你是否愿意在它的迷宫中,迷失到忘记时间。”
我在一个拐角看见一位老画匠正用黏土修补窗框的图案,他说:“每一道花边,都是我们家族的祈愿。”他抬头望我一眼,“修旧如旧,是我们对祖先的交代。”
那一刻,我意识到,萨纳并非仅是美的延续,它更是一代又一代人,在战火和信仰之间,用双手守住的骨气与执念。
我来到老城的着名门户——巴布也门。这座城门厚重而庄严,是萨纳的象征,也是进出古城的灵魂之眼。黑色木门钉满黄铜钉,几百年来无数脚步踏过,地面已被磨得光滑如镜。
门外是传统市场,香料、蜂蜜、金饰、刀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个卖蜜饼的老人递给我一块刚出炉的甜点,他说:“萨纳人喜欢甜的东西,苦已经够多。”
我咬下一口,那甜味浓郁而温柔,如同烈阳下开出的花。我写下:“这不仅是味觉的满足,更是一种倔强的生活信仰。”
在一处香料摊前,我遇见一位盲眼少女,她嗅出我身上带着乳香的气息,微笑道:“你是从海边来的。”她熟练地将不同的香料分类、调配,她说:“我们看不见的,也能在鼻尖里保留世界。”
那一瞬,我几乎哽住。我写下:“萨纳的嗅觉,是用记忆保存的地图。”
午后,我登上一座宣礼塔。塔身高挑修长,砖纹对称,顶部如莲花绽放。站在塔顶,整座萨纳铺展于眼前,红砖如潮,宣礼塔林立,如诗句般排列。
各个清真寺的唤礼声先后响起,声音在山谷中交织回响,如同天幕拉开,灵魂与风交谈。我站立塔顶,闭上眼,任那些信仰之音穿透耳鼓、直抵心中。
我写道:“萨纳是用声音祷告的城市,它的砖墙能反射信仰,它的风能低吟经文。”
就在我下塔时,遇见一位衣着整洁的老者,他正给塔下孩子们讲述经文。他看了我一眼说:“别以为我们只会念经,我们也知道世界在外头转,只是,我们选择让心静下来。”
那句“让心静下来”,在我心底泛起久久不息的回声。
傍晚时分,我受邀前往一位名叫法蒂玛的女子家中。她是本地的诗人,也是园艺师。她带我登上屋顶,满园花草迎风摇曳,茉莉、薄荷、柠檬、玫瑰次第绽放,绿意与红砖交融成一幅动人的画卷。
我们对坐饮茶,她说:“在萨纳,女人的声音往往轻。但我们用花来写诗,用茶来诉情。”
她唱了一段古老的家传小调,歌声如水流淌,讲述一位女子在战争中等待丈夫归来的故事,哀婉中藏着坚定。
我写下:“在萨纳,最锋利的不是刀,而是一个女子藏在花盆背后的眼神。”
她递给我一块精致的刺绣方巾,说是她母亲当年出嫁时留下的。她说:“每一针都是念想,针脚里藏着不敢说的梦。”我接过那块巾,感觉它微微发热,像某段被缄默的过往。
夜晚,我住进一家名为“马拉提之家”的传统客栈。房间设在三楼,窗外是老城的屋脊和塔尖。繁星满天,红砖在夜色中铺成一张巨大地毯,而那一根根宣礼塔,则像刺绣上的针脚,细密缝合着整座信仰之城。
我点一盏油灯,在柔光下摊开地图,将萨纳的点滴落笔成章。每一笔砖色、每一道塔影、每一缕祷声,都是这座城市赠予我的旋律。
我写道:“萨纳,是一封写在高原上的情书,是风与砖共同完成的诗篇。它不言语,却让人久久沉默。”
就在我临睡前,我听见隔壁传来低声念诵的经文,是一位父亲在教儿子读经。他的声音温和坚定,那孩子偶尔读错,却不被责备。我忽然想起,文化不是被讲授,而是在夜色中悄然种下。
清晨时分,我再次登上城边高塔,望见朝阳跃出山脊,将整座萨纳浸润成一片金红。远处传来熟悉的唤礼声,低沉温柔,仿佛一双手轻轻拂过我的肩头。
在老城尽头,我遇见一位老者,他送我一小块红砖碎片,说:“带它走,不只是记忆,更是传承。”我将它收好,那不仅是纪念,更是此行的护符。
我登上前往南方的客车,车窗外是砖红色慢慢淡去的城影。
我在章节末尾写道:
“萨纳,是红砖铸成的梦,是信仰凝成的歌。它不追逐时间,而是让时间在它怀中慢下来。”
翻开地图,继续向南。
那是一座安静而坚毅的高原城市,是也门内陆沉思的回声。
扎马尔——那是云雾与土地相守之地,是时间刻在山岭上的低语。扎马尔,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