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萨纳那天,清晨的光仍低低地洒在屋脊之间。我坐上前往扎玛尔的小巴,车轮滚滚越过蜿蜒山道,仿佛驶入一幅褪色的油画中。扎玛尔,这座安静地倚靠在也门高原上的城市,像是信仰与沉思的集聚地,是一段历史深处的低语,是《地球交响曲》中一段低沉而悠长的铜管旋律。
车窗外,云雾贴着山腰滑行,远处群峰如驼背老者伫立沉默。司机放着民谣,旋律如水般流淌,将山谷里的风声悄然卷入。每一弯山道仿佛都是时间拐角处的回响,我的思绪也随着山雾一点点飘远。
我写下:“扎玛尔不是一座需要吆喝的城市,它自有气息,如云自山来。”
抵达扎玛尔已是上午十点,城市安静如一座无人博物馆。这里的建筑大多不再如萨纳般绚丽,更多是黄土与石块堆砌的素屋,少了精雕细琢,却多了踏实与敦厚。街道蜿蜒,时而上坡,时而陡转,行走之间仿佛在阅读一首写给土地的诗。
我走进一家老茶馆,坐在门口木凳上,点了一杯加了薄荷的浓茶。茶馆墙壁上挂着一幅泛黄的旧照片,那是一群牧羊人在扎玛尔西南的山坡上唱歌的模样。
店主是位老者,他说:“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我们没有太多变化,但云总会变。”
我轻声应了一句:“但山始终不动。”
他的手在旧木柜上划过一道灰尘,说:“年轻人越来越少,但每年麦收时,我们还是一起祈雨。”我问他是否相信祈雨真的有效,他笑了:“信仰本身就是最好的天气。”
我在《地球交响曲》写下:“在扎玛尔,变化的是天色,不变的是人的眼神。”
喝茶时我看到一个孩子悄悄蹲在角落,手里握着一小本破旧的日记本。茶馆老板说那是他孙子,每天傍晚都会写一两句话,有时只是记一朵云,有时是路边的羊。
“他说写下来就不容易忘。”
我对着那孩子点了点头,忽然明白了,在这个不被打扰的城市里,每一处沉默的角落,都是一种记忆的保存。
扎玛尔曾是古代驿道的必经之地,也是阿拉伯世界历史上着名的学术重镇之一。旧城区中央,那座残破却仍在使用的清真寺兼学校建筑,叫做“贾米亚·扎玛尔”,它不仅是一所宗教教育中心,也曾是哲学、数学和天文之家的栖息地。
我在石拱之下穿行,看到年轻的学子正伏案苦读。一位年迈教师走来与我攀谈,他说:“这里曾教出许多能人志士,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学问不会死。”
他带我走进一间藏书室,里头满是手抄的羊皮卷,空气中弥漫着墨与尘埃的气味。他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几何图说:“这是我们祖先画的天图,我们用它来对照星辰。”
我点头,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感动。那位老师指着石壁说:“每一块砖上都刻着时代的手印。”
我写道:“扎玛尔的知识,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守住一个民族的脊梁。”
他领我走到一堵内墙前,那是一块黑色玄武岩碑,上面刻着“恒心”与“忍性”两个词。老人说那是从一位先贤墓碑上移来的。“我们都信一件事——学问是留给下一个黎明的火种。”
午后阳光下,我来到城市边缘一片山坡,那里有几棵老橄榄树。一个身穿红袍的少女在采果子,她的动作轻盈,眼神坚定。
我向她走近,礼貌地问是否能拍一张照。她笑着点头,然后对我说:“这些果子会榨成油,寄给我哥哥,他在国外打工。”
她问我从哪里来,我回答中国,她惊讶而欢喜地说:“我哥哥现在就在广州。”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明信片,背面是广州塔的剪影。
我们对坐在橄榄树下,谈论关于远方与故乡,关于山与海的联系。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即使在这片偏远高地,世界的线也早已悄然交织。
她指着远方山脊说:“有时候,我觉得山能听见我唱歌。”她轻哼了一段调子,像风,也像水,我突然觉得,这一刻本身就是答案。
我在笔记里写下:“扎玛尔的红,不是艳丽,是生命的温度。”
她说她梦想有一天能去中国看看哥哥,哪怕只是短暂的团聚。“如果你见到广州塔,请替我站在下面多看它一会儿。”
我答应了。
太阳西下,整个城市被渲染为温暖的金黄色。我来到一处石崖平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扎玛尔城。风中带着一点薄凉,几只山羊沿山道慢慢走下。
有一位戴头巾的老人坐在岩石上,他不说话,只静静望着城市。
我坐在他旁边,他忽然开口:“你觉得这里什么最美?”
我想了想,说:“风。”
他笑了:“是啊,风懂我们。”
沉默良久,他起身离开,身影隐入暮色。我望着那座由黄土筑成的城市,它没有灯火辉煌,却有一种安静的坚定。
我写下:“扎玛尔的风是透明的历史,是无声的歌者。”
夜晚,我住在一户本地家庭的屋顶小阁楼。晚饭后,主人邀请我一起仰望星空。夜空浩瀚,银河泼洒,一颗颗星星如寒光般缀满天幕。
男主人轻声对我说:“你在寻找什么?”
我望着星星答道:“也许是一个答案,也许是一个旋律。”
他点点头:“那你来对地方了。”
后来他拿出一面鼓,递给我说:“你听。”
鼓声低沉,如同山脉中沉睡的回声。我敲了几下,节奏缓慢,每一声都像从土地深处传来。他说:“鼓不是用来热闹的,是用来听自己。”
夜深后,我躺在被褥上,风透过窗棂,吹动帘子,如同山对我轻声絮语。我梦见一个被红土包围的孩子,举起手中的鼓,轻轻敲出一串节奏。
清晨醒来,天光微启,屋顶传来早祷的吟诵。那声音缓慢而深沉,仿佛一座城市在与黎明对话。
我在《地球交响曲》的这章末尾写下:
“扎玛尔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城市。它是一次沉默的旅途,是在山风中发呆的一整个黄昏,是用黄土垒起的记忆之塔。”
翻开地图,向红海的彼岸眺望,一道非洲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座港湾之城,是火山岩与碧海共舞的地方。
吉布提——那是非洲之角的浪声,是板块交汇的星辰之门。吉布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