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士兵在城门口和主要街道巡逻,脚步沉重,眼神警惕。兵器铺的生意异常兴隆,铁锤敲打兵刃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除了市井气息,还隐隐飘散着皮革、铁锈和战马的味道。这些无处不在的军人身影和战争的气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这座繁华之城的居民们:歌舞升平的背后,是迫在眉睫的战争阴云。
马清在城外择地安营扎寨,让疲惫的士兵和马匹稍作休整。营地里很快升起了袅袅炊烟,士兵们卸甲喂马,人声马嘶暂时打破了原野的宁静。待营盘初步安定,马清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主簿方信和校尉方琦,整理衣冠,策马向陈县城内,豫州刺史祖逖所在的豫州州治官署而去。
祖逖身边跟着韩潜,冯铁,还有阿大和阿二。大家见面分外欣喜,特别是方琦,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还和阿大阿二,三人紧紧拥抱了一阵。
他们三人拥抱的时候,马清、方信、祖逖、韩潜、冯铁,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无声却充满力量的一幕。衙署内一时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只有那三个拥抱的汉子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宾主坐定后,马清先送上了祖约和祖徽让捎带的祖逖衣物,然后就问了祖逖一个压在他心里已久的问题。
前任东平太守曾保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伍度。伍度说根据苟曦来的书信,曾保是暴死在衙署,具体什么病因他也不清楚。
伍度还告诉马清,原本是苟曦提出要由他的武猛从事陈虎来担任东平太守。本来司马乂也有此意,后来看了祖逖的来信才改变了这个想法。所以,马清此去会面临一些困难,要马清做好思想准备。
现在马清话音一落,祖逖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无踪,如同晴空骤然布满了阴云。他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在寂静的堂内回荡。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变得锐利而痛楚。
“曾保……”祖逖的声音带着沙哑,“死得蹊跷,却也……并不完全出人意料。”他抬起眼,目光如电,直刺马清心底,“我疑心,他是被苟曦那厮害死的!”
他缓缓道出曾保与祖家的渊源:曾保原是祖逖之父祖武担任上谷太守时的功曹,是祖家的老部下,情谊深厚。祖逖初到豫州不久,曾保便秘密派遣心腹,不带片纸只字,仅凭口述,向祖逖报告了一个惊天秘密——兖州刺史苟曦与东海王司马越暗中勾结的详情。
“司马越自洛阳败走,便如跗骨之蛆,从未停止对苟曦的拉拢。早先派来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待司马乂挥师西征,离开洛阳腹地,司马越便派出了真正的心腹重臣,密会苟曦,商议反戈一击!”祖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他描述着苟曦如何积极密谋,暗中集结各郡兵马,蠢蠢欲动,然而司马乂以雷霆之势迅速平定关中、剿灭河间王的消息传来,又如同冷水浇头,让苟曦瞬间缩了回去,重新摆出观望的姿态。
“司马越手中,捏着苟曦的命脉!”祖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苟曦在兖州倒行逆施,酷政虐民,搞得民生凋敝,田地荒芜,粮食连年减产。他却年年粉饰太平,谎报丰收!司马越坐拥徐州膏腴之地,盐铁之利丰厚,便以此要挟。他每年‘慷慨’地给兖州输送钱粮、兵器,甚至还有‘良种’!可恨的是……”祖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那所谓的‘良种’之中,混杂着大量蒸煮过的熟种!兖州百姓播下这种子,收成如何能好?一年年下来,兖州愈发贫弱,对司马越的依赖便愈发深重!这便是司马越套在苟曦脖颈上的绞索!”
祖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那个令人心碎的时刻:“曾保派来的人,亲口告诉我,苟曦已主动遣使赴徐州,与司马越敲定反水之事……就在我收到这情报的第十日,噩耗便至——曾保在衙署之内,吐血身亡!”祖逖说到这里,紧蹙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
“曾保,年不及四十,弓马娴熟,身体强健如牛!如此暴卒,岂能不疑?若非苟曦杀人灭口,还能有谁?!”
祖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马清:“若我所疑为真,那便意味着曾保的身份早已暴露!曾保此人,我深知其秉性,绝非粗疏大意之辈。”
祖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警示:“阿清,你虽与苟曦有过一面之缘,但此人经营兖州多年,根基之深,爪牙之密,手段之狠辣阴毒,恐怕远超你的想象。东平郡衙署之内,恐怕早已被他渗透得如同筛子!”
马清迎着祖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完全相信祖逖的判断。曾保身边,必然有苟曦安插的耳目,这个人或许不是曾保的心腹,但必定是能接近核心、传递消息的关键角色!
“放心!”祖逖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带着冷冽意味的笑容,朝马清竖起了三根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指,“并非你一人独对豺狼。还有我,还有朝歌的上官巳!你、我、上官巳,三处如同品字之形,互为犄角,彼此呼应。苟曦纵然是条毒蛇,也休想轻易将你如何!”
那三根手指,如同三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给了马清莫大的支撑。
马清在陈县停留了三日。这三日,他并非休憩,而是紧张地接收着祖逖为他筹措的宝贵物资。
一车车金黄的粮秣被装入辎重车,散发出谷物干燥醇厚的香气;更有两辆大车,满载着颗粒饱满、精心挑选的粮食种子——这是祖逖从自己的储备中挤出来的。
第四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马清的队伍再次走上了危险而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