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官府在剿匪】
这话经由心腹之口,传到虎豹帮帮众耳朵里之时,与身旁惊慌的弟兄们不同,坐在虎皮大凳之上的帮主张虎甚是不以为意。
张虎不是第一次听闻官府剿匪。
这话他几乎从光屁股听起,听到他摸入邻里家中强取他人财物,再听到他长大,仗着身量力气鱼肉乡里,某一次不小心失手打死一个不愿意将家中银钱给他的老头子,最后一直听到他狠心落草为寇,占山建立虎豹帮这个山寨,彻底成为山大王.......
官府口中的‘剿匪’,仍然都只是干打雷不下雨。
每次都是给些银钱,让山匪们老实一阵,便宣告盗匪已清,而匪寇们胡吃海塞一阵,花光了银钱,旋即便再一次卷土重来......
张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兄弟们安分下来:
“你们都着什么急?我看应是咱们这个月截道截的太多,官家终于按耐不住,准备借着官府剿匪的名头,让咱们安分一阵子......”
“呵呵,不过就是一群吃干饭的软蛋,肯定又给咱们送银送粮,要么便是派人详谈招安,怕他们作甚?”
张虎哈哈大笑,堂下兄弟们闻言,果然也安定下来,一时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只有那来报信的心腹面露苦涩,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出声道:
“可,可是帮主,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张虎一瞪那双吊梢眼,心腹面上不由得又苦了几分:
“这回官府好像是动真格的。”
“剿匪的消息本是半个月前放出的,当时周遭的大小山寨没有一个人当真,所以那消息原先也没传开,更没敢递到帮主面前。”
“可这段时日里,不时便有小山寨被剿灭,直到前日,连狼牙帮的山寨都起了大火,那火烧了两天,隔着两座山都能瞧见,人人都说.......”
结义堂里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张虎那双狠厉的吊梢眼仍然在紧盯心腹。
那心腹甚怕这个平日里一动怒便拳脚相向的帮主,支吾了几句,到底是一咬牙一闭眼,将话吐了出来:
“人人都说,那狼牙帮被官府剿灭了。”
“如今余烟还在,其他还存活的山寨已经派人去打听,但大家伙儿心中都猜,狼牙帮被剿灭的事,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混账!”
一声怒喝,打断心腹口中怯懦的言语。
张虎从虎皮大凳之上猛然站起,怒喝道:
“放什么狗娘养的臭屁!”
“狼牙帮可是咱们之下的第二大帮,山寨里算上老幼妇孺足有七百多人!他们每个都熟悉山道,老林子里又有各种陷阱掩护,那群素来吃干饭的官兵哪里能剿得了他们?!”
“官兵们就算能追上几个零散的山匪,难道还能靠近山寨,一把火把里面的老弱妇孺全部都烧了?!”
“你还不如说是狼牙帮烧锅起灶时失火烧了半个山寨,这话说出来反倒还更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一嗓门极大,回荡在结义堂内,震得每个人耳朵嗡鸣作响。
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回嘴。
张虎径直骂了一阵,眼见众人埋着头没有言语,一时更加烦闷。
他托了托腰侧沉甸甸的大刀,心中仍是觉得荒谬的紧,索性冷哼一声,道: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时候,没见你们多害怕官兵,如今不过是放了把火,各个还都装上死了......”
“我们山寨千把人都在这儿,个顶个都是精壮的弟兄,每个人手上都少说有几条人命,那群官兵纵使敢来,哪里又敢和咱们比划?!”
这话倒是一等一的实话。
虽说大家从前是民,而民天生就怕官兵......
但如今的他们,可不是从前的他们!
虎豹帮作为崇安境内第一帮派,占山划寨,寨子里少说也有千把号能使唤起来的弟兄!
如今各地皆有动乱,只怕多数县城连两三百人的兵卒都凑不出来,拿什么来剿灭他们?!
纵使是官府真的派人,估摸着也不过就是借着‘剿匪’名头的‘招安’。
一如从前一般,他们拿了招安银,糊弄几句,照样可以重新占道劫掠,到时候多抓几个人,照样可以让他们排成排,来试试山寨中新制木矛的威力...!!!
众人们各有所思,气氛一时间又欢快起来。
有人神色讨好的说起山寨里新抓回来的那几个妇人的事,张虎心知这群弟兄们既懦弱胆小,又为利而动,想要安抚,必得有些好处,一时间虽对那几个还没碰过的妇人有些惋惜,但到底还是开口道:
“等日落时分,用饭时让她们出来跳个舞,届时你们看上谁,就当场剥干净玩玩。”
结义堂中,又是一片欢腾。
张虎心中稍稍松快些许,正要趁着热闹,先去一趟牢房,将那几个抓回来的妇人们先行享用一番,便听结义堂外又是一阵喧嚣。
有个年纪不大的兄弟慌里慌张冲进结义堂,一边跌跌撞撞的跑着,一边喊道:
“不,不好了,帮主——”
“官兵,官兵真的来了!”
“他们,他们都没有诵读招安令,直接,直接便将咱们山头团团围住,又就地拾捡枯枝,架起柴火——”
众人刚刚松快的氛围又一次凝结,而这回,不等张虎再说些什么稳住弟兄们的心。
那报信的弟兄便害怕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们,他们好像是打算直接赶尽杀绝!!!”
.......
【轰隆!!!】
天空中划开一道闪电,惊雷声自远处绵延而来。
余幼嘉抬头,稍稍抬眼看了一眼天色,本就有些烦躁的神色更加不耐了些许:
“......要下雨了。”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是这个时候下。
此时若下雨,他们原先准备好的那些熏出山匪的湿柴便无法引燃,再没有用处。
她骑在一匹专门为她身量选出的小骏马之上,垂眸思考对策,而身旁同样骑着马远眺的朱载,神色也没比她好上多少:
“我们一路势如破竹,不是早已从各处得到虎豹帮的消息?”
“此处的帮众既手上都有人命,想来也死不足惜,不必再用对付狼牙帮的烟熏之法,逼迫他们下山再作擒拿,直接当真放一把火,让他们从此处的罪孽一同消散也好。”
余幼嘉近日总烦躁的不行,听到这话,更加没好气道:
“小朱载,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下雨’,你听明白了吗?”
“下雨天怎么放火?你只是姓朱,你不是真‘猪’啊!”
朱载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墨发高冠,玄衣刺黻,看着颇有一份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当然,得忽略他那张英挺俊秀脸上已凝为实质的烦闷。
他也很焦躁,而这份焦躁,同余幼嘉一样,不来源于剿匪......
朱载压着脾性,咬字道:
“那你说又待如何?!”
“你是想让咱们身后这些兵卒进老林子里送死,还是让我一人直接杀上山去,将他们悉数杀光?”
后头坐在革车上正和张将军探讨的五郎听闻前头的动静,劝道:
“不要吵啦,结合咱们这半月的所见所闻,以及立春娘子送回来的那个老酒客所说,崇安境内应该只剩下这一处山匪窝。”
“咱们就等上一场雨,应该也是没什么的呀.......”
余幼嘉没吭声。
朱载径直勒紧缰绳,胯下的高头大马发出一声浓厚的嘶鸣声,他的言语言简意赅,分明越过张三作下决断,可言语中,竟有一分令人闻之不容抗拒的威严:
“扎营,等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