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朔城的分封大典,如同一颗投入湖泊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正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改变着整个漠南草原的生态。曾经的无主之地,如今,已是“阡陌纵横,各有其主”。
而在这场瓜分盛宴中,分得最大一块蛋糕的“北平王”朱求桂,已经将他那勃勃的野心,彻底化作了惊人的行动力。
崇祯十一年,深秋。土默川平原腹地。
一座全新的、完全按照汉式规制建造的城池,正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从草原的地平线上拔地而起。数以万计的“开拓奴军”——那些在战争中被俘、如今脸上刺着“拓”字的蒙古青壮,正如同最卑微的蝼蚁,在明军监工的皮鞭与呵斥下,日夜不休地搬运着巨石与木料。
城墙的地基,深达数丈,用混合了糯米汁的夯土层层压实,坚固无比。
城内的格局,则完全仿照京师,中轴对称,坊市分离。只是,这里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亭台楼阁,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军营、宽阔的马场、以及一座座如同怪兽般,不断向外冒着黑烟的炼铁高炉。
这里,便是北平王朱求桂为自己,也是为他未来的家族,奠定的万世基业——平北城。
此刻,朱求桂正站在初具规模的王府最高处,俯瞰着自己一手缔造的“王国”。他早已脱下了那身华丽的金甲,换上了一身更为简便的皮甲。草原的风沙,将他的皮肤吹得粗糙,却也让他的眼神,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
他不再是那个圈养在太原府中的闲散宗室,他是一位真正的、手握数百万亩土地、数万人生杀大权的封疆之主!
“王爷,”王府长史快步而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第一批从内地招募来的三万户流民,已经抵达了!另外,工部派来的匠人,也已经勘探完毕,在城东三十里外,发现了一座储量惊人的露天煤矿!”
“好!”朱求-桂猛地一挥手,“告诉那些流民,只要他们肯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头三年,免除一切赋税!每户,再分给他们二十头羊,五头牛!告诉那些匠人,给本王日夜不停地挖!本王要让这平北城的炉火,烧得比京师还旺!”
他很清楚,皇帝给了他土地,但如何将这片土地,变成一个能够自我造血、并不断扩张的战争机器,就要靠他自己。他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集农、牧、工、军于一体的,国中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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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平北城东南方两百里外,一片相对小一些的“开拓领”上,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是新晋“开拓忠武侯”陈子龙的封地。
与朱求桂那充满军事色彩的雄城不同,陈子龙的领地中心,没有高大的城墙,只有一座用青石垒砌、足以抵御寻常马贼侵扰的坚固坞堡。坞堡之外,则是规划得井井有条的巨大牧场与商站。
数以百计的、插着“陈”字旗号的商队,正源源不断地从内地驶来。他们运来的,是草原上最为紧俏的铁器、茶叶、丝绸与食盐。而在商站另一侧的巨大畜栏里,数以万计的牛羊马匹,正被烙上陈家的印记,准备被运往内地,换取更多的财富。
陈子龙,这位昔日名满江南的复社领袖,此刻正穿着一身素雅的儒衫,手里拿着的,却不是圣贤书,而是一本写满了各类货物价格与收支数目的账册。
他将战功分得的土地,变成了一门利润惊人的生意!
“侯爷,”一名管事匆匆来报,“北平王府派人前来,说……说我们陈家的商队,借道了他的领地,要我们,缴纳三成的‘过路税’!”
“三成?”一旁的艾南英闻言,勃然大怒,“他怎么不去抢?!这片草原,乃是陛下分封,皆为王土,他凭什么私设关卡!”
陈子龙却只是笑了笑,他放下账册,缓缓说道:“仲甫,稍安勿躁。如今,你我早已不是在京师。”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比自己领地大了十倍不止的、属于北平王的巨大疆域,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北平王,如今是漠南第一藩。他的规矩,就是这片草原上的规矩。税,可以交。”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不能白交。你告诉来使,税,我们按月上缴,但我们陈家的商队,需要获得在平北城内自由贸易的权力。另外,我们新炼出的那一批钢刀,可以优先、并且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卖给王府的军队。”
艾南英愣住了:“侯爷,这……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不。”陈子龙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商人才有的光芒,“我们用一些微不足道的税赋和利润,换来了北平王这位漠南最强者的友谊,以及一张通往整个漠南的贸易通行证。这,才是最大的生意。”
他知道,在这片远离朝堂的蛮荒之地,实力,与利益,才是唯一的通行法则。而他,必须学会这个法则,并利用它,为自己,也为家族,攫取最大的利益。
就在这些新晋的贵族们,正忙着将草原变成自己的盛宴之时,一支来自京师的、插着“御前亲兵”旗帜的队伍,如同一道闪电,贯穿了整个漠南。
为首的,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之一,曹化淳。
他亲自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分别送到了平北王府与陈子龙的坞堡之中。
圣旨的内容,不再是封赏,而是一道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漠北既定,然西域之地,准噶尔之匪,仍为国之巨患。朕意,将于明年开春,兴兵二十万,发动西征,以定乾坤!”
“着:北平王朱求桂,即日起,动员封地之内所有丁壮,于明年开春前,为大军,编练三万名辅兵!并筹措战马五万匹,牛羊二十万头,以为军资!”
“着:开拓忠武侯陈子龙,即日起,联络漠南所有开拓贵族,于明年开春前,为大军,筹措粮草百万石”
“……凡有功于此役者,西域之土,朕亦不吝封赏!——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无论是刚刚还霸气外露的朱求桂,还是精于算计的陈子-龙,都愣在了原地,随即,后背,便被一层冷汗浸透!
他们,终于明白了!
皇帝将这片富饶的土地分给他们,不是一次简单的赏赐,而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带有利息的投资!他们所获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奴隶,都早已被皇帝,提前算入了下一次战争的成本之中!
他们这些所谓的“封疆之主”,不过是皇帝在这片草原上,设立的一个个高级的“军需官”与“兵站”!他们的任务,就是为皇帝的下一次征服,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与粮草!
短暂的震惊之后,一种更为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狂热,瞬间,便取代了所有的算计与不满!
西域之土,朕亦不吝封赏!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们的脑海中炸响!
当晚,刚刚建成的平北王府之内,灯火通明。一场汇集了漠南所有新晋贵族的盛大宴会,正在举行。
北平王朱求桂,高高举起手中的金杯,他那张被风霜磨砺过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看着台下那些与他一样,眼中燃烧着贪婪火焰的“同僚”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诸君!陛下的旨意,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漠南的盛宴,已经结束!”
他猛地转身,将杯中的美酒,洒向遥远的西方。
“敬!西域!——”
“敬西域!!”台下,所有的贵族,同时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那声音,仿佛是磨刀的声音。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品尝下一场,更盛大、更肥美的血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