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的大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南徐州战场。五万多人的军队在短短三日内撤得干干净净,连营寨都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在此驻扎过。只有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和残留的灶坑,证明这里曾驻扎过一支大军。
下邳城头,权景宣望着空荡荡的敌军原址,眉头紧锁:\"侯景这瘸狗,又在耍什么花样?退得如此干脆,不像他的作风。\"
副将王轨谨慎道:\"将军,恐是诱敌之计。侯景用兵狡诈,或许正埋伏在何处,等我军出城追击。末将已派三拨探马,皆回报未见伏兵踪迹,但这反而更令人不安。\"
权景宣点头,目光如炬:\"传令全军,严守城池,不得擅自出击。侯景此人最善诡计,不可不防。\"
与此同时,彭城方面,宇文导也持相同看法。他站在城楼上,远眺侯景军撤退的方向,面色凝重。
\"表兄,侯景军撤退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完全不像是因羞愤而仓促退兵。\"刺史贺兰祥回报道,\"各营寨拆除得极为彻底,连垃圾都清理干净了。\"
宇文导沉吟片刻:\"事出反常必有妖。侯景越是表现得如此镇定,就越说明他心中有更大的图谋。传令各军,严守城池,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出城!\"
尽管心中疑虑,但两城守军还是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们守住了南徐州,这本身就是一场胜利。城中百姓自发庆祝,酒肉的香气暂时掩盖了战争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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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皇宫内,高欢看着\"澄清阁\"送来的密报,脸色铁青。坊间传闻太子高澄强占侯景爱妾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细节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这个逆子!\"高欢猛地将密报摔在案上,气得胡须都在颤抖,\"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高欢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畜生!\"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天子震怒波及自身。
高欢立即召高澄入宫。高澄似乎早有准备,神色从容地走进御书房,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
\"父皇召儿臣何事?\"高澄故作不知,行礼后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胡床上。
高欢直接将密报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侯景在前线为我大齐卖命,你却在后方欺辱他的家眷!你这混账东西,还有没有一点储君的体统!\"
高澄拾起密报,粗略扫了一眼,反而笑了:\"父皇就为这事动怒?儿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高欢冷笑,\"你还有脸辩解?\"
高澄正色道:\"父皇明鉴。侯景屡次在军中骂儿臣是'鲜卑小儿',丝毫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儿臣此举,正是要试探他的忠心。\"
\"试探?\"高欢挑眉,语气中满是讥讽,\"用这种下作手段试探?强占臣子妾室,这就是你作为储君的体统?\"
\"正是。\"高澄从容不迫,\"若侯景得知消息后写信来吵闹,甚至回邺城理论,说明他心中无鬼,依旧忠于我大齐。若他一如既往,甚至故作大度,那才说明此人心怀叵测,早有异心!\"
高欢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澄儿,你聪明过人,但有时太过急躁。大齐才刚刚建国,正是需要稳定的时候。侯景手握重兵,逼反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高澄却不以为然:\"父皇,攘外必先安内。侯景这等豺狼之辈,迟早是心腹大患。儿臣认为,宁可早除后患,也不能养虎为患!\"
高欢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益。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他这个做父亲的只能尽力弥补。
\"退下吧。\"高欢挥挥手,语气中带着疲惫,\"记住,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下次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
\"儿臣遵旨。\"高澄躬身退下,嘴角却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待高澄退下后,高欢提笔沉思良久,终于开始给侯景写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景弟亲启:忆昔与弟并肩作战,共平尔朱之乱...澄儿年幼无知,犯下大错,为兄羞愧难当...望弟念及往日情谊,勿与小儿一般见识...\"
写到这里,高欢不禁摇头。他知道这封信多半无济于事,侯景性格暴戾记仇,这等羞辱岂能轻易忘记?但作为皇帝和父亲,他必须做出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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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北徐州。
侯景收到了高欢的亲笔信。他独自在帐中阅信,面色平静得可怕。信中的恳切言辞没有打动他,反而让他更加心冷。
\"贺六浑,”侯景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你儿子辱我如斯,你一封信就想打发?真当我侯景是你们高家的一条狗吗?\"
他没有愤怒,因为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只是冷静地提笔回信,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恭顺:
\"陛下亲启:臣一切皆陛下所赐,岂敢有私...太子年少风流,此乃常事...区区一妾,能得太子青睐是她的福分...臣愿割爱,以全君臣之谊...\"
写完后,侯景冷笑一声。这封信写得十分恭顺,他现在必须稳住高欢,为起事做最后的准备。
他唤来亲兵:\"将此信快马送至邺城。\"
待亲兵离去,侯景的眼中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取出另一张纸,开始写第二封信——致许昌的宇文泰。这笔迹与刚才那封截然不同,每一个字都透着决绝。
\"周国陛下亲启:高欢父子辱我太甚,景虽不才,愿以四州之地相献,只求陛下助我一臂之力...\"
这封信写得极为谨慎,每一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侯景知道,没有北周的支持,他难以成事。
后半夜,侯景秘密召来心腹大将宋子仙。帐中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摇曳。
\"子仙,本将军待你如何?\"侯景突然问道。
宋子仙立即跪地:\"将军待臣恩重如山!若非将军提拔,子仙至今仍是个马前卒!\"
侯景点头:\"如今本将军遭此大辱,你可愿助我报仇?\"
宋子仙眼中闪过精光:\"臣万死不辞!将军但有所命,子仙绝不推辞!\"
\"好!\"侯景压低声音,\"你亲自去一趟许昌,将这封信交给宇文泰。记住,务必保密!若遇盘查,宁可毁信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宋子仙接过信,小心收好:\"将军放心,臣定不辱命!\"
侯景望着宋子仙离去的背影,独眼中闪着寒光。他知道自己在冒险,但高澄的侮辱让他别无选择。
又过了半个月,高欢收到了侯景的回信。他仔细阅读每一个字,脸色越来越凝重。
\"好个侯景...\"高欢长叹一声,将信递给一旁的高澄,\"果然如澄儿所料,此人已生异心。\"
高澄接过信看后冷笑:\"父皇请看,这信中语气越是恭顺,就越说明他心中有鬼。若他真无二心,至少会表示些许不满,这才合乎常理。侯景素来桀骜,如今却如此低声下气,其中必有蹊跷。\"
高欢点头:\"你说得对。这封信写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侯景的作风。\"他沉吟片刻,突然下令:\"传朕旨意,让光州刺史段韶秘密整军,随时准备出兵。\"
高澄惊讶道:\"表兄在光州只有一万人,这够吗?\"
高欢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侯景都督四州军事,手握七万大军。若真反叛,必是一场恶战。孝先是追随我身侧多年,已习得我用兵精髓,有他防备,可保万全。\"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的天空:\"暴风雨就要来了。澄儿,这次你惹的祸,可能要用人命来填补了。\"
高澄默然不语,但眼中没有丝毫悔意。在他看来,早日铲除侯景这个隐患,才是对大齐最大的负责。
而在北徐州,侯景也在积极备战。他表面如常,暗中却调兵遣将,准备在收到宇文泰回信后立即起事。
\"将军,各军已经准备就绪。\"任约深夜来报,\"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侯景点头,独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告诉将士们,随时做好准备。等我号令!\"
\"那李夫人...\"任约试探地问。
侯景面色一冷:\"一个被高澄玩过的女人,还有什么价值?事成之后,赏给将士们吧。\"
任约心中一惊,但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下。
侯景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邺城的方向:\"高澄小儿,你辱我太甚!等我到你面前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狂妄!\"
而在邺城东柏堂,李昌仪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她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乌云,心中充满不安。手腕上的玉镯突然断裂,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祥之兆...\"她喃喃自语,眼泪无声滑落。
北方两大军事集团之间的碰撞一触即发,这场因一个女人引发的冲突,即将演变为改变天下格局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