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郡平寿县外————
四万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旌旗蔽空,刀枪如林。高欢的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帐中凝重的气氛。
\"主公,叛军气势已衰,当速战速决!\"侯景的声音尖锐如刀,他指着地图上的平寿县城,手指重重敲击,\"邢杲那厮已是瓮中之鳖,只需强攻一日,必能破城!\"
年轻的段韶立即反驳,语气虽恭敬却坚定:\"侯将军此言差矣!叛军已成困兽之势,之前我们屠杀太过,此刻攻城必遭殊死抵抗。\"他转向高欢,眼神恳切,\"主公,现已十一月,天寒地冻,强攻恐怕损失不小。不如围而不攻,待其粮尽自溃。\"
侯景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厉色:\"铁伐小儿,你这是在指责我滥杀无辜,导致叛军殊死抵抗吗?\"他故意用了段韶的鲜卑小名,带着明显的羞辱意味。
段韶面色不变,只是微微躬身:\"末将不敢。只是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若逼得太甚,恐生变故。\"
\"攻心?\"侯景嗤之以鼻,\"对付这些叛贼,唯有以杀止杀!让他们知道反抗的下场!\"
高欢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心思早已飞回邺城——出来平叛已近个把月,朝中不知是何光景。儿子高澄虽聪明,但毕竟年轻气盛;皇帝元俊表面顺从,内心却未必甘心做傀儡。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帐中炭火过于旺盛,让人喘不过气。
\"主公?\"侯景见高欢走神,忍不住提高声音,\"请主公决断!\"
高欢猛地回神,目光如刀般扫过两位将领。侯景如饿狼般咄咄逼人,段韶则如猎鹰般沉稳锐利。他知道两人都有道理,但他等不起——邺城的权位比这座小城重要得多。
\"城内情况如何?\"高欢突然问道,声音沙哑。
探马立即回报:\"叛军粮草将尽,士气低落。但...但邢杲下令死守,扬言要与我军同归于尽。\"
高欢眉头紧锁。同归于尽?他冷笑一声,邢杲也配?但这话提醒了他——拖延越久,变数越多。万一邺城生变,他就算平定叛乱,也可能失去一切。
\"侯景。\"高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给你三日时间,拿下平寿。\"
侯景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抱拳道:\"末将领命!不需三日,一日足矣!\"
段韶还想再劝:\"丞相三思!强攻恐损兵折将...\"
\"不必多言。\"高欢抬手打断,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我意已决。段韶,你部负责东门佯攻,牵制敌军。\"
段韶知道再劝无益,只得躬身:\"末将遵命。\"他退出帐外时,回头瞥见高欢揉着太阳穴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位权倾朝野的姑父,也有说不出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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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寿县城内,叛军首领邢杲蜷缩在县衙后堂,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却仍止不住地发抖。窗外不时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和哭喊声,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
\"完了...全完了...\"邢杲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起义领袖,如今却成了瓮中之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尤其让他恐惧的是侯景——那个杀神般的将军。据说侯景破城后喜欢用叛军的头骨做酒器,将俘虏活活剥皮...想到这里,邢杲的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呕吐出来。
\"大王!大王!\"亲兵仓皇跑入,脸上沾满烟灰,\"高欢军开始调动了!看样子要攻城了!\"
邢杲猛地站起,又腿软坐回椅上:\"怎...怎么办?守得住吗?\"
亲兵低头不语。谁都明白,城外四万精锐,城内只有万余饥寒交迫的叛军,如何能守?
邢杲突然抓住亲兵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说...我现在开城投降,高欢会饶我一命吗?\"
亲兵苦笑:\"大王,侯景也来了,侯景的部队...从不留活口。听说上次破城,他把投降的将领做成了'人彘',放在瓮里展览...\"
邢杲松开手,瘫在椅上。他想起起义之初,那些鲜卑官吏确实可恶,欺压汉人,横征暴敛。但他现在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继续被鲜卑人压迫,好歹还能活命啊!
\"我真是鬼迷心窍...\"邢杲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
而城内,普通百姓们正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王寡妇搂着两个孩子,听着城外战鼓声越来越近,心中充满绝望。她的丈夫三个月前被邢杲的叛军强征入伍,至今音讯全无。
\"娘,我们会死吗?\"小女儿仰着脸问,眼睛哭得红肿。
王寡妇强忍泪水,挤出一个笑容:\"不会的...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但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在骗人。侯景的凶名早已传遍全城,据说他破城后连妇孺都不放过。
隔壁传来张老汉的哭声:\"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儿子参加叛军...都是我害了他啊!\"
王寡妇抱紧孩子,想起丈夫临走时说的\"等打完仗就回来\",心中一阵刺痛。这世道,老百姓就像草芥,无论谁胜谁负,受苦的都是他们。
\"菩萨保佑...\"她低声祈祷,\"让这场灾难快点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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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军帐内,烛火摇曳。
众将散去后,高欢独自坐在案前,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是心腹谋士祖珽刚送来的。
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元俊勾结元氏宗室,三日前意图谋反,刺杀世子。幸得及时发现,参与行刺的大臣已被烹杀,皇帝现已被软禁。然朝中人心浮动,请丞相速归。\"
高欢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愤怒。烹杀...澄儿竟然用了如此酷刑。他仿佛能看到儿子那张年少而冷酷的脸,以及朝臣们惊恐的表情。
\"澄儿,你还是太急躁了...\"高欢喃喃自语,将信纸凑近烛火,\"这个皇帝,留不得了。”
火光跃动,映照着他冷酷的面容。他知道,回去后必须废黜甚至处死元俊,但这也意味着要与整个元氏宗室为敌。这一步踏出,就再也不能回头。
侯景军帐内,将领们正在做最后部署。
\"明日拂晓攻城!\"侯景指着沙盘,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先锋队架云梯强攻南门,投石车集中轰击城墙段。破城后,老规矩——\"
他露出残忍的笑容:\"三日不封刀!让儿郎们好好快活快活!\"
帐中一些将领面露兴奋,另一些则低下头去。段韶闻言色变:\"侯将军!城内多是平民...\"
\"叛军家属,与叛军同罪!\"侯景冷冷打断,\"段将军若是心软,明日可在后方观战。\"
段韶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侯景的决定,只能尽量保全更多无辜。
走出军帐,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段韶望着远处黑暗中如巨兽般匍匐的平寿县城,心中沉重。他知道,明日又将是一场血腥屠杀。
\"将军,\"副将低声问,\"我们真的要做侯景的帮凶吗?\"
段韶长叹一声,白气在寒风中消散,他没有回答,因为这个答案,他给不了…
与此同时,高欢独自站在帐外,望着邺城方向,心中已有决断。
平寿必须速破,邺城更需要他立即回去。至于这里的血腥...乱世之中,哪一场功业不是用白骨堆成的?
\"传令下去,\"他对亲兵道,\"破城后立即整军,准备回师邺城。\"
\"那俘虏...\"亲兵迟疑地问。
高欢沉默片刻,淡淡道:\"交给侯景处置。\"
他转身走进大帐,不再回头看那座即将化为血海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