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军中军大帐内,熊熊燃烧的炭火散发着炽热的温度,将帐外连绵春雨所带来的寒意和湿气驱散得无影无踪。然而,与这温暖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帐内的气氛异常凝重,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倚并没有端坐在主位上,而是与谋士李振、大将高仁厚等人一同围聚在一幅巨大的西川舆图前。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
就在刚才,他们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宋行能率领的先锋部队如疾风骤雨般赶到,给东川军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打击。两万东川军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几乎全军覆没,损失惨重。
李倚紧盯着舆图,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李振低头沉思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比划着,似乎在思考应对之策。
帐内的众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宋行能来得太快了!”李振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虑和恼怒。他的指尖紧紧地按在舆图上蒙阳的位置,仿佛要将那一点按穿一般,以此来发泄他内心的不满和愤怒。
“七万生力军!”李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继续说道,“尽管这些士兵并非皆为西川之精锐,然其人数众多,若他们进驻蒙阳,山行章所率之残军即便实力受损,然整个蒙阳至成都之防线亦将瞬间得以巩固,坚如磐石。我等先前所为之种种佯动及消耗敌军之努力,恐皆将大打折扣!”
高仁厚站在一旁,抱臂而立,眉头也紧紧地锁在一起。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确是棘手。如今敌势复振,我军若强攻,正中其下怀,伤亡必巨。若不动,则顿兵日久,师老兵疲,朝廷那边……”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李倚则静静地坐在桌前,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地图上敌我犬牙交错的标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张承业则端坐一旁,闭目养神,自上次与李倚交心后,他已不再过问李倚帐中之事,也不再催促李倚尽快出兵,只是对李倚有个要求,不定时要有些收获,好方便他上报朝廷以安圣心。
“今日未出兵扰敌,原是觉东川两万军攻山行章疲师,足矣。”
李倚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孰料宋行能潜行疾进如斯,更未料顾彦晖……败得如此彻底迅捷。”
李倚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但这并不是为了顾彦晖本人,而是因为战局的突然变化变得如此复杂。
他不禁感叹,如果早知道宋行能的先锋部队会来得如此之快,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出兵援助顾彦晖。
毕竟,两万东川军在这里,多少也能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
就在此时,帐外陡然传来一阵极其猛烈的喧哗骚动!兵器碰撞声、卫兵严厉的呵斥声、还有一个嘶哑疯狂到变形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迅速逼近!
“滚开!让李倚出来见我!”
“顾将军!容我等通禀……”
“通禀个屁!某要问问他们!为何见死不救!”
帐帘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寒风裹着湿气与血腥味瞬间灌入。一个身影如同从泥潭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体摇摇欲坠,但那股凶狠的气势却让人不敢直视。
这人,正是顾彦晖! 他的模样比在永平军营时更加不堪,银甲上的污秽已经结成了硬块,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污泥包裹着。
他的头发散乱不堪,黏在额前和脸上,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露出无尽的愤怒和绝望。他的身上还有几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处缓缓渗出,与银甲上的污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诡异而恐怖的画面。
他双目赤红,眼球上布满血丝,如同疯虎般扫视帐内,最后目光死死钉在李倚身上,一根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倚鼻尖,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李倚!张承业!你们这两个国贼!阉奴!!”
他口不择言地咒骂,“我东川儿郎在前线浴血搏杀!几乎踏平山行章老巢!你们呢?!你们隔岸观火!坐视宋行能那狗贼抄我后路!按兵不动!见死不救!是何居心!你们与逆贼何异!说!”
帐内霎时间落针可闻。炭盆里火星噼啪爆开的轻响变得格外清晰。高仁厚的手瞬间按上了刀柄,李振眼神一冷,上前半步。
原本闭目养神的张承业也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之中寒光乍现。
“顾使君慎言!某就当你今日是吃了败仗,气血上涌,脑子糊涂,不追究你的失言之罪了!”
张承业冷冷的声音传来。
殊不知顾彦晖却丝毫不惧,仍双眼充血,声嘶力竭地喊道:“今日之事我必定要上报朝廷,上报圣上!让圣上知道你们两个国贼真正面目!”
处于风暴中心的李倚,却并未动怒。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冷冽平静,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迎上顾彦晖那疯狂怨毒的视线。
那目光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
帐内空气凝固了半晌,李倚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
“顾使君,”他甚至用了一个还算客气的称呼,“你这一身泥浆,可是连心窍都糊住了?竟至昏聩如此,直至此刻,仍不知真正仇寇是谁?仍不知自己是被何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