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王建这厮倒是沉得住气啊!”中军大帐内,气氛异常凝重,李倚正端坐在案后,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充满着怒气,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
而坐在下首的高仁厚则显得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军已经连续一周虚张声势,虽未折损多少兵员,但每日消耗仍颇为巨大。”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毕竟长时间的消耗战对于军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李倚听了高仁厚的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的确如此,幸而利州已为我军所掌控,凤翔与朝廷的粮草运输方能畅行无阻,如若不然,我军恐将被王建拖垮。”
他的话语中既有对目前局势的担忧,也有对利州的掌控感到一丝庆幸。
面对这种情况,李振似乎早有预料,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安慰道:“无妨,大王,既然王建欲与我等僵持,那便遂其愿罢,然明日之战法,须有所变。”
其声沉稳而自信,似已有应对之策。
李倚满脸疑惑,问道:“兴绪,你且道来,具体当如何行事。”
李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答道:“自明日起,我军不可再一味虚张声势,需主动出击,寻贼军小股部队而击之。若我军能成功破敌,必当尽取缴获之战利品,于王建营垒附近绕行一圈,使其明见我军战果。
非但如此,尚须每日向监军禀报捷报,使监军知我军进展。如此,监军必不断向王建施压,吾倒要观其是否仍能如现今般沉稳!”
李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拍手赞道:“妙哉!如此,我等便可借监军之力,给王建来个断其根本,迫其有所动作。”
转眼间时间已进入三月,汉州的清晨,已不再是号角与鼓声的序曲,而是直接坠入了沸腾的战争熔炉。
天色尚未破晓,凤翔军营盘东西两侧的寨门便已轰然洞开!
西门,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玄甲精骑如往常一样,身披黑色铠甲,手持长枪,宛如钢铁洪流一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而是分成了三股!
每一股都有数百名骑士,他们如同三条从黑暗洞穴中窜出的黑色巨蟒,气势汹汹地直奔山行章营寨的不同方向。
其中一股径直冲向寨门,仿佛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举攻破;另外两股则沿着寨墙疾驰而去,犹如两把锋利的剃刀,狠狠地刮向左右两翼。
马蹄声如同一阵阵狂暴的铁流,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将清晨稀薄的雾气彻底撕裂开来。那声音不再是沉闷的雷声,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能撕裂耳膜的噪音,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这股铁流的冲击下颤抖。
骑士们的吼杀声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整齐划一的呼喊,而是夹杂着凄厉的唿哨、挑衅的狂笑和兵刃敲击盾牌的刺耳噪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混乱而极具穿透力的声浪,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狠狠地砸向那早已疲惫不堪的寨墙。
“放箭!快放箭啊!”寨墙上,西川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中透露出绝望和哭腔。然而,他的呼喊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
那稀疏的箭矢,就像被风吹乱的稻草一般,歪歪斜斜地射了下来。大多数箭矢都无力地插在奔腾骑队身后数十步的泥土里,仿佛只是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痕迹,完全无法阻止那些如狂风般疾驰而来的骑士。
玄甲骑士们对于这些无力的箭矢,甚至连举盾格挡都觉得多余。他们只是伏低身体,在滚滚烟尘中,以更加狂野的速度加速、转向、呼号!
每一次突然的逼近,都如同雷霆万钧一般,引得寨墙上的西川军士兵们一阵惊恐的骚动。弓弦在慌乱中被拉紧,发出无意义的吱呀作响,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只见凤翔军营的东门也涌出了一股洪流!同样是精锐骑兵,但他们并未身披玄甲,而是轻装简从,打着鲜明的凤翔军旗号。这股骑兵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直地斜刺里冲向河岸方向!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并非要渡河,而是沿着己方河岸,几乎是贴着东川军营寨的警戒线,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武”!骑士们控马如飞,在并不宽阔的河岸地带,展现出了高超的骑术和精湛的技艺。
他们做出种种惊险的冲刺、迂回、包抄动作,仿佛这片河岸就是他们的舞台,而东川军的营寨则成了他们表演的背景。
沉重的战鼓被力士扛在马上擂动,号角手鼓起腮帮,吹出尖锐刺耳的冲锋号。更有嗓门洪亮的士卒,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齐声呐喊:
“奉诏讨逆!凤翔、永平、东川,戮力同心!”
“诛杀陈田!就在今日!”
“王帅威武!破城先锋!”
这震耳欲聋的鼓噪,仿佛要冲破云霄,这近在咫尺、刀光霍霍的“演练”,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让人不寒而栗。
那密集的马蹄声、喊杀声,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地扎进对岸东川军将士的耳膜和神经,让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东川军营寨前沿,原本空荡的地方瞬间变得人影密集如蚁。无数张惊疑、愤怒、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面孔紧紧地挤在栅栏后面,他们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狂飙而来的骑队,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军官们厉声呵斥着那些试图张弓搭箭的士卒:“蠢货!看清楚!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
然而,那狂飙的骑队卷起的烟尘已经如汹涌的波涛一般扑过河面,呛得他们连连咳嗽,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每一次看似要失控冲过界河的转向,都引发了栅栏后一阵压抑的惊呼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士卒们的心跳急速加快,手中的武器也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王建那杆大纛之下,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将领们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他们紧盯着那逐渐逼近的骑队,心中暗自揣测着对方的意图。
午时刚过,阳光正烈,山行章营寨左翼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嚣声!这阵喧嚣比平日里更加激烈,仿佛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烟尘滚滚之中,隐约可以看见那支负责左翼袭扰的玄甲骑队,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凶猛地扑向了一队试图前出修补鹿角、探查虚实的西川军步卒!
这支步卒队伍人数不过二三百人,与玄甲骑队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当他们突然遭遇这股狂飙突进的铁骑时,瞬间被恐惧所笼罩,魂飞魄散!
“杀!”玄甲骑士们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压抑已久的战意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长槊如林般刺出,马刀的寒光在空中闪烁,带着无尽的杀意和戾气!
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没有多余的缠斗,只有最迅猛、最残酷的切割与践踏!铁蹄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入朽木,转眼间便将这支孤立无援的小队冲得七零八落!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折断声交织在一起,然而这些声音都被淹没在骑士们嗜血的狂吼和战马的嘶鸣之中。这是一场血腥而惨烈的屠杀,没有丝毫的仁慈可言。
战斗在瞬间爆发,又在转瞬间结束。战场上,留下的是遍地狼藉的尸骸和被丢弃的兵甲。玄甲骑士们没有丝毫停留,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果断,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有些骑士甚至分出小队,敏捷地下马,迅速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西川军旗帜、还算完好的刀枪弓弩,甚至是几副残破的皮甲,一一捡拾起来,然后迅速地捆扎在马背上。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没有丝毫的拖沓。
就在这时,远处山行章营寨的主力发现了这一情况,惊恐万分的他们急忙射出密集的箭雨,试图阻止玄甲骑士们的行动。然而,这些箭雨并没有对玄甲骑士们造成太大的阻碍,他们灵活地驾驭着马匹,巧妙地避开了箭矢的袭击。
在箭雨覆盖过来之前,玄甲骑士们已经呼啸着拨转马头,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如一阵狂风般席卷而去。他们的马蹄扬起的尘土,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烟尘,仿佛是他们胜利的象征。
当这支耀武扬威的骑队,拖着缴获的西川军破烂旗帜,故意绕行靠近东川军营寨的河岸返回本阵时,对岸栅栏后的东川军士卒们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那飘扬的敌军破旗,那马背上累累的“缴获”,就像是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们的脸上。
凤翔军在奋勇“打仗”,在不断“缴获”,而他们,却只能躲在壁垒后面,充当一个旁观者。这种鲜明的对比,让永平和东川军士卒们感到无比的耻辱和沮丧。
夜幕降临,天色渐暗,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笼罩了整个凤翔军的营地。
中军大帐内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李倚端坐在案后,他的身影在明亮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威严。监军张承业则坐在下首侧位,专注地聆听着书吏的诵读。
案几上,堆积着厚厚一叠刚刚写好的文书,这些文书墨迹未干,显然是今日各营汇总而来的“捷报”。
一名书吏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案前,他的声音清晰而略带激昂,在大帐内回荡:
“……未时三刻,左翼玄甲骑营于敌寨东南三里处,遭遇敌前出哨探及步卒一部,约三百余众。我骑营奋勇突击,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敌军虽拼死抵抗,但终究难以抵挡我军的勇猛之势。经过一番激战,我军大破敌军!阵斩敌首七十三级,余众溃散!
缴获西川军左厢第三指挥使战旗一面、弓弩二十张、箭矢五百、长枪四十杆、刀盾三十副、号衣旗帜若干……此役,我部仅有轻伤三人,战马损一匹……”
书吏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和骄傲。李倚和张承业听着这一连串的捷报,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另一名将领见状,毫不犹豫地迈步出列,双手抱拳,高声说道:“启禀大王、监军!今日我军各部如雷霆万钧之势,轮番出击,气势磅礴,威震敌胆!
据前方探子来报,山贼的主力部队此刻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尽数龟缩在营寨之内,丝毫不敢露头。
他们的胆气已然丧失殆尽,就连左右两翼的寨墙也多处松动,不堪一击。那些守卒更是惊恐万分,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士卒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失足坠墙!”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此外,我军巧用疑兵之计,成功地牵制住了山贼的精兵锐卒,使其疲于奔命,无暇他顾。据估计,被我军牵制的山贼兵力,绝对不下五千之数!如此一来,山贼不仅无法分兵去袭扰我军的友军,自身也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李倚一边听着将领的禀报,一边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振奋之情,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的眉宇间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待将领汇报完毕,李倚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下首的张承业,身体也微微前倾,姿态显得很是恭谨。
“监军啊!”李倚的声音中透露出无比的诚恳,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忧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捷报”。
“你都听到了吧,将士们每日浴血奋战,杀敌无数,斩获颇丰啊!”
突然,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舆图上,准确地指向了山行章营寨的位置。
“可是,此獠虽然疲惫不堪,但却凭借坚固的城池和深深的壕沟死守!我军若强行进攻,伤亡必定惨重,这可如何对得起圣上的隆恩啊!”李倚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紧接着他的手指突然猛地滑向了舆图上代表东川军营盘的方向,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但却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懑。
“王建和顾彦晖!两人坐拥数万雄兵,却在对岸隔岸观火,眼睁睁地看着山贼与我军互相消耗!他的心思……他的心思实在是叵测啊!”
李倚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王建和顾彦晖的不满和愤恨。
“我军在这里浴血奋战,拼死牵制贼寇的主力,为的就是给他们扫除侧翼的威胁,可他们倒好,竟然稳坐钓鱼台,按兵不动!长此以往,贼寇岂不是有了喘息之机?朝廷的讨逆大业,又要等到何时才能成功呢?”
李倚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