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被无形的手拧成了麻花,在无回谷上空剧烈翻涌。幽渊之门的巨缝间,漆黑的触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每一次伸缩都带起尖锐的破空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楚阳的长剑已经崩出了三道缺口,他喘着粗气后退半步,看着张猛用斧柄撑地勉强站稳——巨斧的刃口沾着黏腻的黑雾,那些雾气正顺着木纹缓缓向内渗透,在他小臂上留下蛛网般的黑痕。
“撑不住了!”张猛吼道,猛地挥斧劈开一条袭来的触手,腥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这玩意儿跟活的一样,越砍越多!”
李逸正跪在赵风身边,指尖按在他流血的胸口。少年的嘴唇泛着青黑,阵法反噬让他的灵力像决堤的洪水般外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血沫。“星泪丹药只能暂时稳住他,”李逸抬头看向楚阳,声音发颤,“门再不关,他的神魂就要被彻底吸进去了!”
柳琴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琴弦已断了两根,剩下的三根也在高频震颤中发出濒临崩裂的嗡鸣。她的白衣被触手划破了数道口子,手臂上淡青色的纹路亮得吓人,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镇魂曲快压不住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没有停下拨弦的手指,“门后的东西……它在笑。”
就在这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雾中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院长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一步一晃地从浓雾里走出来。他的道袍前襟沾着褐色的血渍,那是从嘴角溢出的,顺着皱纹在下巴上凝成了暗红的痂。平日里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此刻散乱着,有几缕粘在汗湿的额角,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落满了星子的夜空。
“院长!”楚阳下意识地想迎上去,却被张猛一把拉住。
老院长摆了摆手,拐杖在湿滑的石子地上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走到离门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幽渊之门那道狰狞的缝隙上。门内传来的低吼声突然变调,像是在忌惮,又像是在嘲弄。
“三百年了啊……”老院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抬起手,颤巍巍地解开道袍上的盘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在他心口的位置,皮肤下隐隐透出金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是镇院金钟的核心灵力,是他当年与幽族长老立约时,以半世修为凝结的封印之源。
“院长,您要做什么?”柳琴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说过,金钟灵力是您的命根子……”
老院长没有回头,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里面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边角已经磨损发黑。“这是当年幽族长老给我的‘骨符秘卷’,”他缓缓说道,指尖抚过那些褪色的朱砂,“他说,若有朝一日金钟碎裂,便用此卷……以血肉为引,化骨为符,可封幽渊百年。”
“不行!”楚阳猛地向前一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傻孩子。”老院长终于转过身,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他的目光落在楚阳崩口的剑上,落在张猛带伤的手臂上,落在李逸染血的药箱上,最后停在柳琴断弦的琴上。“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说,拐杖重重一顿,“天儒圣院的弟子,从来不是只能躲在金钟后面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按在自己心口。那处的金光骤然爆亮,像有一轮小太阳从他胸腔里钻了出来。老院长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角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花白的胡须。他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一块青铜碎片,用力划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羊皮卷上,那些朱砂符文瞬间活了过来,像一条条火蛇般沿着卷边游走。
“以我残躯,为儒道骨;以我精血,为天地符——”
老院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不再有丝毫颤抖。他张开双臂,胸口的金光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飞向羊皮卷。那些光点一触到符文,便让朱砂的颜色变得滚烫,在卷面上烧出滋滋的轻响。
“院长!”
“别过来!”老院长厉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将染血的羊皮卷猛地抛向空中,自己则迎着幽渊之门大步走去。金光从他七窍中溢出,与空中的符文交相辉映,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光带,像是拖着一条燃烧的尾巴。
触手再次袭来,却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被金光烧成了灰烬。老院长走到门扉前,抬手按在那冰冷的黑石上。他的手掌与门接触的瞬间,整个人突然剧烈地燃烧起来——不是火焰,而是纯粹的金光,从皮肤到骨骼,每一寸都在发光。
“天儒圣院……”他的身体在金光中变得透明,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护苍生,守正道……”
那些发光的骨骼开始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像潮水般涌向幽渊之门的缝隙。每一块碎骨都在空中自动组合,形成与羊皮卷上相同的符文图案,密密麻麻地贴在门扉上。触手上的黑雾一碰到金色符文,就发出凄厉的尖叫,迅速消融成一缕青烟。
“院长的骨头……在变成封印!”李逸捂住嘴,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来。
张猛别过头,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掉不断滚落的泪珠。楚阳握紧了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老院长的身影在金光中一点点变淡,最后只剩下一副由符文组成的金色骨架,如同贴在门上的巨大符咒。
幽渊之门的震动突然变缓了。
那些疯狂伸展的触手开始缩回,门缝间的黑雾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翻滚的幅度越来越小。金色的符文在门面上流转,发出温和而坚定的光芒,将那些试图外泄的邪力一点点逼回门后。
“记住……”老院长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消散前最后的余温,“圣院的墙,从来不是石头做的……是你们的脊梁……”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时,金色骨架突然崩散,化作漫天光点,如同一场温暖的雨。光点落在门扉上,那道狰狞的巨缝开始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当最后一丝缝隙闭合的瞬间,整扇门都覆盖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芒,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封印。
浓雾不知何时开始退去,露出一角灰蓝色的天空。楚阳望着那扇沉寂下去的巨门,突然单膝跪地。张猛、李逸、柳琴……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去,朝着那道闪耀着金光的门扉,深深叩首。
门后,似乎还回荡着枣木拐杖笃笃的轻响,像一位老人在轻声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