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谷的风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卷过柳琴汗湿的额发。她跪在第十二阵眼边缘的碎石堆上,指节因紧攥琴身而泛白。方才柳岩自戕时溅出的黑血还凝在琴弦上,像极了三年前兄长离家前夜,她不慎被琴弦割破手指时染上的红,只是此刻这颜色沉得发乌,带着蚀骨的寒意。
幽渊之门已张开近丈宽,门后翻涌的不是黑暗,而是无数蠕动的灰白触须,每一根都缠着半透明的虚影——那是被吞噬的生灵残魂,正发出蚊蚋般的呜咽。噬灵王的虚影在门楣上起伏,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化作淌着黏液的巨眼,时而裂成布满獠牙的巨口,每一次变幻都伴随着地脉的震颤。方才赵风以阵灵之体冲撞门扉时,碎石飞溅中,柳琴清楚看见有触须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向那片混沌。
“没用的。”血影魔尊的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站在门侧的祭坛上,手中还捏着半块染血的青铜碎片,“镇魂曲?幽族早就忘了怎么弹这曲子了。”他袖口滑出一柄骨刃,刃面映出柳琴苍白的脸,“柳家血脉既能开门,自然也能献祭给王,让它尝尝纯净灵血的滋味。”
柳琴没有回头。她的指尖悬在琴弦上方,方才震退魔尊时爆发的灵力还在经脉里隐隐作痛,像有无数细针在扎。琴身的裂痕已被淡青色的纹路填满,那是她血脉觉醒时自动修复的痕迹,此刻纹路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像极了母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当年母亲临终前说,柳家女儿的琴,能安抚最狂躁的魂灵。
“哥,你听得到吗?”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喉间发紧。方才柳岩扑向自己的瞬间,她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清明,那瞬间的挣扎,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头漾开圈圈涟漪。她忽然想起幼时,兄长总在她练琴走调时敲她的额头,说:“琴音要跟着心走,你慌什么?”
指尖终于落下,触在最粗的一弦上。
不是之前震退魔尊时的金戈铁马,也不是平日里抚过的婉转清越。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连风都仿佛顿了顿。那声音极轻,像初春融雪滴落的声响,又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贴着地面缓缓漫开。
血影魔尊的骨刃停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身后的黑袍人们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原本狂热的眼神渐渐蒙上迷茫。
柳琴闭着眼,指尖在琴弦上滑动。第二弦的音淌出来,与第一弦缠绕着,像两股溪流汇成小河。她想起药庐里李逸熬药时的咕嘟声,想起楚阳擦拭长剑时的金属摩擦声,想起张猛爽朗的笑,想起老院长讲课时的语调——这些声音此刻都化作琴音的骨血,褪去了锋锐,只剩下温润的底色。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幽渊之门。那些原本狂舞的触须忽然慢了下来,像是被温水浸泡的冰棱,动作渐渐滞涩。触须上缠着的残魂虚影不再呜咽,有几个甚至微微抬起头,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倾斜,仿佛在倾听。
“不……不可能!”噬灵王的虚影剧烈扭曲起来,巨眼猛地转向柳琴,瞳孔里喷薄出黑雾,“这不是镇魂曲!是……是归乡谣!”
柳琴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渗出细汗,滴落在琴弦上,与那片黑血相融。第三、四、五弦次第响起,五音交织成网,在谷中织出一片无形的屏障。阳光竟穿透了无回谷终年不散的浓雾,碎金般落在琴身上,那些淡青色的纹路骤然亮起,将琴音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看见有触须开始松开,那些残魂虚影像挣脱了枷锁,向着阳光的方向飘去,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有个穿着圣院弟子服饰的虚影经过她身边时,似乎停了停,微微躬身,像是在道谢。柳琴的指尖一颤,琴音里混入一丝哽咽,却更添了几分真切。
“拦住她!”血影魔尊终于反应过来,挥骨刃砍向琴音屏障。然而骨刃刚触及那片光晕,就像陷入泥沼,寸寸消融,化作黑色的雾气被光晕净化。他惊骇地后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里只剩下一圈焦黑的印记。
黑袍人们试图冲上来,却在琴音中纷纷跪倒在地,抱着头痛苦呻吟。他们胸腔里的青铜碎片在琴音中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有几人胸前突然爆开,碎片飞射而出,在空中就被琴音震成齑粉。
噬灵王的虚影发出痛苦的咆哮,它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形态在琴音中不断溃散。那些构成它身体的黑雾被琴音分割成无数细小的颗粒,每一粒都在光晕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最终湮灭。“幽族……你竟敢背叛……”它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一道不甘的黑影,被门后涌出的混沌吞噬。
幽渊之门的合拢速度明显加快了,门楣上的符文在琴音中闪烁,像是在回应着什么。柳琴的指尖已磨出血泡,血珠落在琴弦上,被光晕染成淡金色,随着琴音飘散。她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跟着哼唱,有老人的,有孩童的,有圣院弟子的,还有……兄长温和的嗓音。
“妹妹,弹得真好。”
柳琴猛地睁开眼,泪水终于滑落,混着汗水砸在琴身的裂痕上。那里,有一片黑血正慢慢褪去颜色,露出琴木原本的纹路,像极了兄长离家前,亲手为她修补琴身时留下的痕迹。
琴音未绝,如春日细雨,洗去谷中的血腥与戾气。远方,似乎传来张猛的怒吼和楚阳的剑鸣,还有李逸带着药香的呼喊。柳琴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琴弦上弹出最后一个音符,那声音清亮悠远,像一道光,照亮了正在缓缓闭合的门扉,也照亮了谷中每一张带着希望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