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与陆停舟打了个照面,冲他笑了笑。
两人依旧比邻而居,府中的下人虽觉奇怪,但从不敢议论此事。
宋伯暗中问过陆停舟两回,都被他以公务繁忙、不想打扰池依依睡觉为由挡了回去。
他的忙是真忙。
自从领了巡察使一职,几乎日日早出晚归,没个消停的时候。
池依依常常在入睡时才听到隔壁院子传来的门响,有时陆停舟连着几天几夜不回家,白天回来的时候,池依依已去了绣坊,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这么早就出去?”陆停舟开口。
池依依点了点头:“今天是百工节,丝绸行会发了请柬,邀我前去观礼。”
百工节每三年一届,由京城各大行会斥资共举,百工节这天,京城能工巧匠云集,更有不少精巧造物供人观赏。
这场盛会是京城的一大奇观,上至贵胄下到百姓,为了凑热闹,往往天不亮就有人入场。
陆停舟瞧了眼池依依的衣着。
近日天气转凉,池依依一身藕色襦裙,外面穿了件暮云灰的对襟褙子,在清晨的雾气中越发显得清雅恬静。
陆停舟递给她一把竹伞。
“今日天阴,你把伞带上,若是下雨就早些回来。”
池依依推辞:“我有马车。”
陆停舟不由分说往她手里一塞:“拿着。”
池依依被迫接过竹伞,不由道:“你呢?”
“我骑马用不了伞,”陆停舟道,“让小厮拿件雨披也就是了。”
池依依见他腰间的玉佩穗子缠上了鱼袋,上前一步,替他将穗子解开,轻声问了句:“你今晚能回来用饭吗?”
陆停舟低头看着她的发顶。
她发间插着烟粉色的玉簪,耳边垂着同色耳坠,衬得耳边一小片肌肤莹白温润。
他收回视线,应道:“怕是不行。”
池依依抬起头:“昨日宋伯向我告状,说每日都让厨房给你炖了药膳,但你总是放凉了也不记得吃。”
陆停舟挑眉:“他都告到你那儿去了?”
“你以为呢?”池依依道,“我好歹是当家主母。”
陆停舟笑了下:“好,我今日一定记得。”
“宋伯年纪大了,别让他老为你担心。”池依依郑重提醒。
陆停舟点头:“走了。”
池依依顺手替他抚平肩上的褶皱:“去吧。”
她目送陆停舟离开,望着他青竹般的背影,站在原地,一时无话。
彩云抱着披风立在一旁,直到陆停舟走远,这才上前。
“夫人,您和郎君真是恩爱。”小丫头说话细声细气,话里的赞叹却显而易见。
池依依纳罕:“有么?”
“郎君担心夫人淋雨,夫人担心郎君饮食不周,这不就是恩爱么?”彩云老老实实道。
池依依失笑:“不过说几句家常罢了。”
她最近与陆停舟见面极少,哪怕像刚才那样聊上几句,也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哪里看得出是否恩爱呢?
彩云摇头:“不一样。”
她被人牙子倒过几次手,见识过别家的规矩,一样的关心,一样的问好,放在池依依和陆停舟这儿,旁人总能品出几丝柔情。
“你啊,比玉珠还爱瞎想。”
话虽如此,直到坐上马车,池依依仍有些分神。
如今陆停舟和她都忙得不可开交,照理说,两人已经生疏了不少,但每回碰面,总让她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没见过寻常夫妻私底下如何相处,难道像他俩一样,说说吃喝,聊聊节气就算恩爱了么?
若是如此,天底下怕是没几对不和的夫妻。
她最清楚自己和陆停舟的关系,两人与儿女情长绝对沾不上边。
或许是因为近来见得少,陆停舟待她愈发和气,整个人不说转了性,但的确少了许多阴阳怪气。
有时听不到他的冷嘲热讽,她还挺有些想念。
马车向前走动,池依依无意识地摸了摸放在膝上的硬物,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把伞拿在手上。
陆停舟给她的竹伞没什么特别,但她却觉得伞上绘的竹叶格外好看。
她蹙了蹙眉。
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也太奇怪了。
她把伞放到一旁,转首看向窗外。
天上堆着铅灰色的积云,风里带着淡淡潮气,或许真会下雨也不一定,就不知陆停舟的小厮给他拿雨披了没有。
来到百工节的集市,早有行首迎了过来。
如今晴江绣坊一家独大,又在少府监那儿挂了官册,行首们待池依依的态度更较往年不同。
一番寒暄应酬过后,一袭紫衣映入池依依眼帘。
苏氏丝行的少东家苏锦儿来到池依依面前。
自打池依依成亲以后,两个好友已许久未见。
苏锦儿埋怨道:“人家说女人成了亲,心思就不在外头,我看这话不假,你数数,咱们已经多少天没见了?”
池依依笑道:“我除了离京那月,平日可是天天待在绣坊,倒是你,苏少东家,听说你才去北边做了买卖回来,给家里赚了不少银子。”
苏锦儿挥挥手,看似忍着笑,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翘:“嗐,一笔小买卖罢了,不值得说道。”
池依依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心中不由暗笑,谁能想到,眼前这姑娘在三个月前,还在为情所困,险些被歹人骗了呢。
“苏氏丝行的生意可不是小买卖,”她笑道,“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喊你一声苏当家了。”
苏锦儿脸上飞霞,拍了她一记:“就会拿我打趣,我问你,你嫁人以后过得好么?陆少卿,不,现在该叫他陆巡察使了,他待你如何?”
池依依含笑:“我们很好。”
苏锦儿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下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她上下打量:“这样就完了?”
“不然呢?”池依依反问。
苏锦儿眼珠转了转,忽然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和她咬着耳朵:“那我是不是明年就能当姨母了?”
“姨母?”池依依怔了下。
苏锦儿笑眯眯道:“我这次去北边,看到好多给小孩儿穿的老虎帽子老虎鞋,做得可漂亮了,我一口气买了不少,都是给你的。”
池依依这下明白过来。
她哭笑不得:“我还没打算要孩子。”
她和陆停舟迟早会和离,怎么可能要孩子。
不对。
她与陆停舟明明是假夫妻,哪儿来的孩子。
苏锦儿疑道:“是你不肯,还是他不肯?”
这姑娘自从跟着父亲跑商,在外面转了一圈,胆子越来越大,什么话都敢问。
池依依好气又好笑地推她一把:“瞎说什么呢。”
不期然地,她想起某天晚上自己和陆停舟的对话,关于两人以何种借口和离。
她以为自己的理由足够充分,没想到陆停舟更狠,竟扯出“不能人道”的由头来。
对上苏锦儿好奇的眼神,池依依轻咳一声,拉着她道:“这里太闷,我们去外面逛逛。”
她不由分说拉着苏锦儿下了彩楼,只见外面早已人声鼎沸,众人围在各家摊子前瞧热闹。
池依依正想着去哪儿,忽听一阵吵嚷,有人惊呼:“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