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暗室之中。
梅春深睁着双眼,静静望着顶上的床帐。
他已醒来多时。
屋里没有人,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龙涎香。
这是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香料。
梅春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中一片空洞。
也许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身上的伤口阻碍了他的动作。
他背上中了两刀,此时已经上了药,用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刀伤虽未见骨,却已是梅春深此生最大的折磨。
他在寂静中躺了许久,终于动了动手指,慢慢朝外翻身,像是要爬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醒了?”
声音很温和,也很熟悉。
梅春深常年在外迎来送往,与这声音的主人曾经打过几次交道。
他略顿了下,掩去面上的惊讶,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一人负手而立。
修眉长脸,面容和煦,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站在床前,用一种关切的目光看着他:“梅家主,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
梅春深目不转睛与他对望,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一名皇子相见。
二皇子见他不说话,笑着又道:“是本宫的人救了你。”
梅春深眼珠动了动:“是吗?”
他嗓音嘶哑,像有一把钝刀在喉中上下滑动。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令他看上去比往日苍老了十岁不止,这很正常,他挨那两刀让他流了不少血,若非二皇子的人及时出现,他恐怕早就死了。
二皇子并不计较他迟钝的反应,只道:“梅家主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本宫,本宫可从没打算害你。”
梅春深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想到昨晚的经历,眼中露出一抹深深的恐惧。
他执掌梅家多年,总是一副笑容可掬从容不迫的模样,何曾露出这等神色。
二皇子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叹息了一声:“梅家主——”
“世上已无梅家,”梅春深打断他,“殿下叫我梅春深便可。”
二皇子疑惑:“梅家主何来此语,你是梅贵妃的弟弟,又是我三弟的亲舅舅,你说世上已无梅家,本宫却是听不太懂。”
梅春深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既然救了我,还不清楚梅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二皇子问。
梅春深单手撑在床上,身子晃了晃,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请殿下告诉梅某,昨晚那场大火……梅家还有多少人活着?”
二皇子想了想:“救火的是京兆尹,本宫并不清楚,你若想知道,本宫可以派人为你打听。”
梅春深垂下视线,静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不必了,”他苦笑,“除了我,该死的人大概都死了。”
二皇子露出几分惊诧:“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梅春深顿了顿,慢慢抬起眼。
在某个瞬间,他像是恢复了身为家主的气势,但在这位皇子面前,他的气势又很快弱了下去。
“殿下不要再取笑我了,”他木然道,“梅某如今是丧家之犬,您救下我未必是件好事。”
二皇子笑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在梅家主眼里,本宫是那等胆小怕事之徒?”
“梅某当然知道殿下的本事,对于您,对于三殿下,还有贵妃娘娘而言,我都是你们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蚂蚁。”
二皇子皱了皱眉:“梅家主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本事,本宫或许比我那三弟更清楚。”
梅春深定定看他一眼:“也对,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殿下如此重视梅某,梅某愧不敢当。”
他作为三皇子的母族,以往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三皇子,说是二皇子的敌人也没错。
二皇子听了,微微一笑:“本宫可从未把梅家主当作敌人。”
他话锋一转:“说说你的事吧,你到底被何人所伤?梅家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不必再试探我了,”梅春深的语气中骤然多了几分幽沉,“你我心知肚明,除了我的好姐姐,还有谁能杀我。”
二皇子惊讶:“你们是姐弟,她为何要杀你?”
“自然是因为梅某干了太多坏事,”梅春深意兴阑珊道,“为了保住她的儿子,她要灭我的口,把罪名全部推到我身上。”
二皇子玩味地看着他:“愿闻其详。”
梅春深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慢慢开口:“殿下当真要听?”
“你的命是我救的,本宫有何听不得?”
梅春深怔怔望着他,似是头一回看到这位二皇子如此锐气凌人。
他眨了眨眼,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长气。
“我若说了,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他苦笑,“总归是个死,殿下还能保住我不成?”
二皇子眉心一挑:“那要看,你肯告诉我什么了。”
梅春深闭了闭眼。
“殿下可知,梅家在庆州青阳县,有一处矿场……”
一个时辰后。
暗室的房门从里打开,二皇子走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亲随赶紧迎上:“殿下,如何?”
二皇子负手于身后,面上多了几分怡然自得的神色:“和柳如镜送来的消息印证无误,梅家果然在秋风岭私采铁矿,贩与涂国,换取兵甲。”
“那他可说出兵甲的藏匿之处?”亲随问。
二皇子冷笑一声:“他担心本宫过河拆桥,暂时还未松口。”
亲随皱眉:“可惜王渊死得太快,柳如镜没能从他口中问出兵甲下落,否则就不必殿下如此费心。”
“谈不上费心,”二皇子摆摆手,“梅春深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本宫,本宫给了他一炷香的工夫考虑,若他还不肯说,这人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殿下英明。”亲随笑道,“多亏您派人盯着梅家,咱们才会及时救出梅春深。”
二皇子笑笑:“也是柳如镜得用,若非他送来消息,本宫又怎知道六盘村出了那么大一件案子,可惜他只拖住了林啸,却没防住梅家人送信,否则这场火也烧不起来。”
“梅家在庆州经营多年,定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法子,”亲随道,“别说柳如镜,那陆停舟不也没拦住么?”
“说到这个,本宫倒是得好好感谢他,柳如镜在庆州查了半年都没查到结果,陆停舟一去就翻出这桩大案,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若能归于本宫门下,何愁大局不定。”
“那是他运气好罢了,”亲随道,“如今梅春深已落到咱们手上,可要放林啸进京?他手里还捏着陆停舟的折子,陛下一旦知道梅家在庆州的所作所为,必会彻查。”
“再等等,”二皇子道,“梅贵妃既已下手灭口,那批兵甲恐怕很快就会转移,好在几千兵甲没那么容易挪动,我要在那之前找出兵甲下落,让老三再无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