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如被强风推高的浪,风一过,浪也落下去。
谢砚声音变弱:“不知道…”
谢舜不留情面地嘲笑他:“弱就是弱,事实不是喊喊口号就会改变。依朕看,你想靠自己救回你的母亲和妹妹无异于痴人说梦。”
谢砚:“……”
尽说些让人想死的话。
“朕劝你别执着于亲人,先保全自己。过个几十年,你父亲死了,你成了家主,有了话语权,能将你母亲接回来。”
谢砚更加灰心了:“圣人,我应该不会成为家主,娘娘更喜欢我弟弟。”
谢舜泠然一笑:“呵,朕估摸也是,她选的家主皆是自私薄情的后代。小子,朕虽然不看好你,但你那句不服说得还算中听,倒是能勉强提点你几句。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个踌躇满志的书生……”
他生在武朝末期,从十五岁开始,五年内考了三次功名,三次都落榜。
谢舜以为是自己才识不够,后来有了门道才知晓,落榜是因为他写的策论中评判朝政的话语太多,考官不敢取用。
他从家里带来的钱花完了,又不甘心一无所获地回家种地,余生受街坊四邻嘲笑,就留在当时的武朝国都,找了个喂马杂役的活计,住在马厩里,边干活边苦学,等待着下次考试。
大概是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他的活干了没到半年,主人家因为得罪太后被抄家了,抄家的是严将军,见他从后院跑出来,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裹,以为是偷的赃物,便让人抓住他。
谢舜挣扎间,包裹松了手,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不是金银财宝,是他珍视的书籍,和他郁郁不得志时,挥笔写下的上百篇文章。
严将军问谢舜:“这是你从主人家偷的书?”
年少气盛的谢舜并不怕眼前身材高大,腰间还配着长剑,威武不凡,浑身萦绕着血煞之气的武将。
他瞪着严锊,愤懑道:“这是我自己的书!上面还有我的笔记,不信你看!”
严锊扫了一眼,见都是些不值钱的书,挥挥手放他走了。
谢舜匆忙逃走的时候,漏了几篇文章,让严锊捡回去看了,第二天便让手底下的士兵满城打听他,从城外的土地庙里恭恭敬敬地把谢舜请到府中做幕僚。
这一做就是几十年,谢舜从严锊的幕僚做到军师,再到丞相,最后严锊连皇位都拱手让给了他,成为史书中的一段佳话。
谢舜说这些,一是抒发对挚友的怀念,再就是告诉谢砚:“一时的弱势不代表终生的弱势,你保持现在的气性,沉下心来慢慢积蓄自身的力量,待时机成熟果断出手,说不定就能拨云见日,将局势反转。”
少年谢砚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用力地点头:“圣人,我明白了!”
谢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帝当久了总有些臭毛病,刚给少年画了个大饼,紧接着又忍不住泼他一盆冷水。
“朕说的这个时机只是一个念想,或许你终身都等不来这个机会。你要是判断失误,一败涂地,从谢家大少爷彻底沦落成流浪汉,别埋怨朕给了你一场空欢喜。”
“不会的!”
谢砚在一夜之间长大,他学会了伪装自己的心事,和谢璟一样,漠视着母亲和妹妹正在经历的苦难。
他太弱了,时机没到之前,做什么都是以卵击石。圣人说的对,他一定要先保全好自己,只有他能救她们。
谢璟死活都学不进道术,三天两头从黑甲山逃走。
谢砚做足了溺爱的姿态,帮他逃学,送他豪车游艇,纵容他和狐朋狗友鬼混,任劳任怨地给他收拾一个又一个烂摊子。
久而久之,谢璟成了一个只会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没学会的纨绔子弟。
有弟弟做对比,不仅继承了黑甲山法脉,还能帮谢源坤把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谢砚便显得格外省心,逐渐得到谢源坤的关注。
听话这个词,不再是敷衍他的夸奖,而是他身上最明显的闪光点,幼时被嫌弃的怯懦内敛,长大后变成了稳重可靠的证明。
他获得了每年去探望母亲一次的资格,也知晓了妹妹的下落。
所有的容器都由黑甲山烧制,上一代容器出问题,下一个容器即刻出炉。
黑甲山是袁家的地盘,想抢回自己的妹妹难如登天。
谢砚原本计划在出炉那一刻做出行动,可他没想到,有个女人快他一步,如同一柄势不可挡的长枪,穿透了三个家族的铜墙铁壁。
谢璟车祸入院时,大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袁格也入院,鹭岛的鬼魂被抢走,黑甲山受到世俗目光的高度关注,袁谓袁佶父子二人官司缠身,谢家小妹因为无人照看不得不送回谢家。
谢砚才隐约感知到,他一直等待的那个时机。
已经出现了。
……
白柳琉看着从见面起抱着自己胳膊,摸着她的脸呵呵傻笑的少女,不解地蹙起了眉。
“你说她是你亲妹妹,却让我把她带走?”
这个女孩什么情况?
刚刚进屋的时候明明听见她发出了声音,不是哑巴,却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且眼神干净纯直,更像是智力有点问题的样子。
谢砚摇了摇正在不停收到来电的手机:“现在没时间解释,我先帮你安全离开垠安,你跟圣人结个语契,他会跟你走,余下的事让他告诉你。”
纵使白柳琉现在一头雾水,但她也清楚听谢砚的安排是最佳的选择。
有皇帝做保证,她已经基本信任了这位内鬼,如果带走这个奇怪的女孩是谢砚帮助自己的交换条件,白柳琉愿意接受这个合作。
“我跑了你呢,不会被你们家族集火吗?”
谢砚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没关系,我有善后的办法。”
这种紧要关头,她居然还会关心一个刚见面的人的安危。
白柳琉果然是如传闻中一样善良的人,把妹妹交给她,他也能放心了。
“我的车停在后面的停车场,这是车钥匙。我把所有人都引到我这来,包括门口的保安,到时候大门是打开的状态,你开车走,我保证他们没空拦你。”
车钥匙从空中抛过来,白柳琉一把接住。
“我带了一张地图,上面有去停车场的路线……”
白柳琉说:“不用,辛宥会带我去。”
她看向谢舜:“皇上,你的玉玺在我这里,你可愿意跟我走?”
谢舜龙颜甚悦,摸着胡须点头。
语契结完,白柳琉低头打量了一眼少女,见她连鞋都没有,为了省事,直接拦腰把她抱起来。
“我走了。”
少女被抱起也不挣扎,清澈的瞳仁望向自己的哥哥,见他在原地不动,意识到要和他分开了,面色变得焦急起来,朝他伸出手,嘴里“啊啊”地叫着。
谢砚鼻尖涌上一阵酸意,眼前立刻模糊了,他温柔地看着妹妹笑:“走吧,你自由了。”
白柳琉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谢砚。
“那什么,要不我俩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