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低头,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鞋面。
上周学校附近几个不学无术的人,听说谢砚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便蹲在校门口把他叫走,问他要零花钱,
他们不知道,谢砚自小在黑甲山学道术,山术是必练的一项,对付几个普通人绰绰有余。
谢砚不声不吭地解决这个小麻烦,但对方在推搡间踩了他的脚,雪白的球鞋上留了一个脚印,让司机看到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听说那几个经常在校门口晃的不良少年在废弃的烂尾楼里和人打架,打得剩半条命,全进了医院。
有人见到过谢砚被那些混混叫走,便推测是因为得罪他,混混才会落得如此惨重的下场。
学校里的人看谢砚的目光全都变了样,大家像畏惧病毒一样畏惧着他,不敢惹怒也不敢接近,假如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他,更是害怕到直接吓哭的地步。
这样的他,应该不能算是弱小吧。
自这次谈心之后,少年谢砚和鬼魂谢舜成为了能说的上话的关系。
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一年就两次,大部分时间都是谢砚在说,谢舜在听,偶尔以过来人的身份评价一两句,为迷茫的少年人解惑。
少年和鬼魂之间有点交情,但十分浅薄。
两年以后,谢砚的妹妹出生了。
谢源坤在国外,谢璟在黑甲山,母亲生产的时候,一家人只有谢砚陪在母亲身边。
听见医生说是个女孩,谢砚仿佛被巨大的彩蛋砸中一样,惊喜不已。
谢璟从小便有趾高气昂的,谁也看不上,包括自己的亲哥哥。
谢砚放假去黑甲山看望他,程知礼都知道热热情情地叫声谢大哥,谢璟一点反应都没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从谢砚身上扫过去,如同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换了个姿势继续打他的游戏机。
纵使谢砚脾气再好,也被谢璟漠视他的态度搞得十分窝火。
他对这个弟弟毫无好感,但刚出生的妹妹则完全相反。
她出生后大哭了一通,哭累了就自己睡着了,呼吸又轻又浅,身体包裹在毛巾里,微弱地起伏。
谢砚觉得,这肯定是世界上最脆弱,最珍贵,最可爱的小婴儿,光是看着她心就要化了。
他注视着在医生手里熟睡的女孩,暗自在心里发誓这辈子要用所有的力量保护他的妹妹。
可是刚生产完的母亲却仿佛听到一个惊天的噩耗,苍白的脸上不停流下清泪,虚弱地呢喃:“不能是女孩,她不能是第一个女孩……”
谢砚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能?我很喜欢妹妹,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她。”
母亲的瞳仁涣散,找不到实焦,无论谢砚怎么追问,她始终神情悲怆地自言自语。
“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谢砚见她现在不是可以正常交流的状态,只能倒水拍背,陪在她身边,母亲却猛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崩溃地哀求:“小砚,把孩子送走!就当我没有生下她!”
谢砚懵了一瞬,很是无措:“可…可是母亲,我要把她送去哪里,她是我的妹妹啊?”
“小砚!你不明白,她以后就不是你妹妹了!每一代的第一个女婴长大之后,他们就会杀了她,把身体腾出来给太后娘娘用。他们不会把她当人看的!他们只当她是个容器!容器!这不公平,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一个工具,快!快把你妹妹送走,送到安全的地方!别发呆了,小砚,快啊!”
这是谢砚从未听过的秘密,他完全傻在了当场。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听不懂,各种疑问缠成了混乱的线团。
他本来以为辛思鹭是只和谢舜一样,从古代留存至今的鬼魂。
他以为那个在家族会议中对着所有人颐指气使的年轻女人只是辛思鹭的传话者。
原来事实如此匪夷所思,那个女人是利用后代身体重回人世的辛思鹭。
他的妹妹是个健健康康的婴儿,长大之后会变成容器,容器里装的是太后娘娘的鬼魂的话,那他妹妹的灵魂要去哪里?
她才刚出生,就注定了要…死吗?
谢砚呆愣愣地看着拖着孱弱的身体试图下床去找妹妹的母亲,胸口像被硬物堵住了一般难受,鼻子发酸,眼泪直往头顶冲。
他扶起母亲,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做不到……”
——你难受是因为,你发现了自己的弱小。
他到今天才领悟了谢舜的这句话。
医院里到处是谢家的人,他们家的保姆,佣人,司机,保镖,包括这家医院的院长都和谢家人交情匪浅。
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母亲今天生产,知道生下的是个女婴,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源坤。
到处都是谢家的眼线,送出去也会很快被找回来。
不出意外,他妹妹消息此刻正在传递给娘娘的途中,世上很快又会多一个从出生起,手脚便缠紧了坚韧的丝线,任何举动,言语,思想都无法由自己掌控的可怜人。
他很弱小,他的妹妹也是。
谢砚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可悲。
连他自己都过得摇摇欲坠,一旦不听话便会被家族抛弃,从天之骄子摔成烂泥,难以翻身,还妄想今后要做一个好哥哥,努力保护妹妹。
谢源坤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冷酷地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先把抱着女儿不停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的妻子以产后抑郁症的名义送去国外疗养院,再把刚出生的女婴送到娘娘那过目。
一夕之间,谢砚犹如失去了两个亲人。
父亲说,他的母亲精神压力过大,突然间成了疯子,等她的精神病治好了,才能和他们相见。
刚出生的妹妹再无音讯,她没有名字,没有身份,除了谢砚以外,生产当天所有在场的知情者都以为那个女婴死了,甚至还有死亡证明。
弟弟谢璟冷漠得可怕,对母亲和妹妹一点都不关心,只一昧地问父亲能不能偷偷宰了程家爱告状的那小子。
谢砚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疯了。
他攒满了无人诉说的心事,连夜从家中出走,去了垠安玲珑山庄,坐在院子中间里对着先祖捶胸痛哭。
“我已经很听话了,我根本就不要当谢家大少爷!我只要我妈和我妹妹,我只要我妈和我的妹妹啊…把她们还给我…还给我…”
谢舜怜悯道:“少年人,哭过就算了。你和我一样,今后还有得熬。”
谢砚哭到嗓子都嘶哑了,眼眸却如同初生的朝阳,渐渐地明亮起来。
他在衣服上蹭掉鼻涕眼泪,铿锵有力地说:“我不服!凭什么我亲人的死活要由辛思鹭说了算!”
谢舜眉梢微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不动声色地问:“哦?那你打算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