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值房,我冲不远处喊道:“清远!”
杜清远立刻探头出来:“姐夫哥,啥事儿?”
我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寒意的笑容,“带你去见识见识成都府最顶级的夜生活,给你压压惊。”
杜清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时候提出去玩,“好嘞!去哪里?”
我缓缓道:“暖香阁!”
杜清远指了指身上的镇武司官服,道:“咱们穿这身去?”
“就这身。”
我淡淡道,率先向外走去。
李长风一言不发,如同我的影子般跟上。
杜清远挠挠头,嘀咕道:“穿官服逛窑子,姐夫哥你可真会玩……”
……
暖香阁前,车水马龙。
灯火璀璨,丝竹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这三个一出现,瞬间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门口的龟公和老鸨脸色一变,硬着头皮迎上来。
“三位官爷,大驾光临,不知是听曲还是……”老鸨的笑容有些僵硬。
杜清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笑嘻嘻地道:“妈妈放心,我们是来给苏小小姑娘捧场的!”
他眼睛一扫门口的水牌,上面果然写着:“苏小小姑娘首献琵琶新曲,敬请雅赏”。
老鸨一听是来找头牌的,脸色更苦了:“哎呦,官爷,真是不巧,小小姑娘今晚的场子早就被预定满了,您看这……”
我懒得跟她废话,目光直接投向大堂。
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几乎座无虚席,唯独正对舞台最好的一张大桌,竟然空着!
“那不是有空位?”
我用手一指,抬脚就往里走。
“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
老鸨吓得魂飞魄散,小碎步跑着拦在我身前,“那是赵大善人的专座!他常年包下的,谁也不让坐!他待会儿就要来给小小姑娘捧场了!”
“赵大善人?”我眉头一挑,“哦,赵举啊。”
我非但没停步,反而大步流星走过去,大拉拉坐了下去。
李长风自然站在我身后,杜清远也有样学样,笑嘻嘻地坐在我旁边。
我端起桌上早就备好的顶级香茗,抿了一口,“无妨,等他来了,我再让给他也不迟。”
老鸨看着我们这架势,吓得噤若寒蝉。
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我们霸占了赵大善人专座,立刻引起了全场宾客的窃窃私语。
无数道好奇、惊讶、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我们。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赵大善人到!”
一身锦缎的赵举,在一群豪仆和护卫的簇拥下,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
正要走向我们,忽然,脚步猛地顿住了。
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我正坐在他的位子上,喝着他的茶,还用着他的杯子!
他快步走上前,拱手道:“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江主簿大驾光临!”
我放下茶杯,微微笑道:“赵大官人来了?你这位置视野不错,茶也还行。要不……一起坐?”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老鸨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打圆场:“赵官人,这……这……”
赵举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但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左右扫了一眼,立刻有仆役搬来一张锦凳。
赵举竟真的一撩衣袍,就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位置还稍稍偏后半分,姿态放得极低。
“那可真是要沾江大人的光了!”他笑眯眯地说道,丝毫不提自己专座的事。
我像是此间主人一般,拿起茶壶,又取过一个空杯,替他斟了七分满,推到他面前。
“赵大官人尝尝,这茶确实不错。”
赵举面色不变,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赞叹道:
“入口醇香,回甘清甜。这是今年顶级的碧潭飘雪,难得江大人也是懂茶之人。”
他绝口不提这本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这份养气功夫,确实了得。
我们看似随意地闲聊了几句风土人情,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后台帘幕旁,那老鸨正对着一个女子低声叮嘱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我们这边。
那女子抱着琵琶、身段窈窕、以轻纱半遮面,姿态优雅,想必就是那位苏小小。
赵举放下茶杯,声音温和:“江主簿初来乍到,便为蜀州治安如此操劳,赵某佩服。听说,镇武司衙门年久失修,正在筹款修葺?不知在下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示好,也是在试探我镇武司的虚实和我的态度。
甚至隐含一丝用钱来摆平麻烦的意味。
当然,也可以解读为,镇武司现在一个烂摊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笑着摆了摆手,“赵大官人好意心领了。不过今夜只谈风月,不论公务。莫要让那些俗务,扫了你我听曲的雅兴。”
我刻意将“俗务”二字稍稍加重,暗指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赵举脸上笑容不变,从善如流:“是极是极!是赵某俗气了。若非苏姑娘今日推出新曲,在下其实也极少来这等喧闹之地。”
“哦?”我故作好奇,“看来赵大官人对这位苏大家,确是青眼有加,是位难得的知音人啊。”
我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表面应酬,也在暗讽他与此地关系匪浅,绝不像他自称的“极少来”。
赵举呵呵一笑,正要回应。
恰在此时,堂内灯光微暗,丝竹声起。
一道窈窕身影抱着琵琶,袅袅娜娜地走向舞台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苏小小走到舞台中央,对着满堂宾客盈盈一礼,姿态优雅柔美,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她抬起头,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我们这一桌时——
我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是她?
怎么会是她?
我身边的杜清远更是夸张地揉了揉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差点直接喊出来。
就连一直如同冰山般沉默的李长风,周身气场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就在我们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之时,台上的苏小小似乎全然未觉。
她纤指轻拨,清越空灵的琵琶声如同珠落玉盘,骤然响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乐曲伊始,轻快跳跃,如同少女在春日溪边嬉戏,带着几分俏皮与灵动,引得众人面露微笑。
继而,曲调渐转婉转甜腻,丝丝缕缕,缠绵悱恻,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呢喃。
然而,曲至中段,画风陡变!
那甜腻之中,悄然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怨,如同繁华落尽后的清冷月光。
旋律渐渐变得低沉、舒缓。
浓浓的离别之苦、漂泊之痛、无奈之思,在琵琶弦上尽情倾泻。
最终,乐曲在一声悠长而哀婉的泛音中缓缓消散,余音袅袅,萦绕梁间,久久不绝。
整个暖香阁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乐曲意境之中,难以自拔。
片刻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才轰然爆发!
“好!太好听了!”
“苏大家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赵举也抚掌赞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仿佛这曲子是他所作一般。
他转过头,笑着对我说道:“江主簿,小小姑娘此曲堪称绝妙,听说尚未取名。今日恰逢其会,大人又是文武全才,不知可否赏光,为此曲赐个名儿?”
他将一个难题轻飘飘地抛了过来。
全场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脸上恢复平静。
“此曲先是轻快,后转甜腻,终归于哀怨离别,百转千回,令人扼腕。”
目光淡淡地扫过台上那身影,缓缓开口道:
“曲中离愁别绪,宛如灞桥折柳,赠别故人。不如就叫……《折柳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