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气息平稳,性命已然无碍,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落地。
我脸上的冰霜尽数消融,语气放软,对着唐九妹郑重地拱手作揖:
“九姑娘,救命之恩,江小白在此谢过。先前言语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我这正式道歉和放低的姿态,显然让唐九妹有些措手不及。
她先是一愣,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地跺脚骂道:
“谁要你道歉!假惺惺!你这个大坏蛋!就会吓唬人!仗着官威欺负人!混蛋!无耻!……”
她词汇量似乎有些匮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词。
但那股又委屈又解了气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别扭劲儿,却是溢于言表。
我没时间再跟她拌嘴,目光扫过现场,心头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又立刻绷紧。
这一战,可谓惨烈。
陈岩重伤,虽性命无忧,但短期内已无法行动。
外围还有两名税吏挂了彩,虽不致命,但也失去了战斗力。
我看向被李长风和杜清远控制住的那几个九幽教喽啰。
他们是此刻唯一的线索。
“把他们分开,我要亲自审讯!”我声音中带着怒火。
然而,就在我走向第一个喽啰之时,异变再起!
那几个九幽教弟子,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极其狂热的神情。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竟齐声嘶吼起来:
“九幽神佑!肉身虽灭,神魂不朽!”
“为了圣教!”
吼声未落,他们猛地一咬牙齿!
嘴角瞬间溢出漆黑如墨的血沫,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头一歪,竟齐齐当场气绝身亡!
我们所有人,都被决绝无比的集体自尽惊呆了!
就连唐九妹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巴!
现场一片死寂。
完了……彻底失败了。
我愣在原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不死宗的不死祭坛,血刀门的血煞大阵,虽然邪异恐怖,但都是硬碰硬的厮杀,是明刀明枪的对抗。
可这九幽教,完全不同!
从不与你正面纠缠,一击无论中与不中,立刻远遁千里。
他们靠的是迷雾、是混乱、是尸傀、是剧毒!
他们行事狠辣决绝,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和痕迹!
这是一个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狡猾、还要严密、还要可怕的对手。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怒火。
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
“收队!”我果断下令。
众人沉默的开始行动。
一旁的唐九妹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罕见地没有开口,默默跟在了队伍后面。
……
回到镇武司衙门,伤者被迅速抬去救治。
我独自坐在值房内,窗外天色渐暗,却没有点灯。
黑暗中,白日那惨烈而诡异的一幕幕在脑中不断回放。
硬碰硬,我们或许不惧。但面对这样的对手,过去的经验似乎有些失效了。
必须改变思路。
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大人?”是徐顺的声音。
“进来。”
徐顺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盏油灯和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担担面。
他将油灯放在桌上,把面碗轻轻推到我面前。
红油赤酱,香气扑鼻,上面还卧着一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
“大人,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厨房下了碗面,您多少吃点。”
“陈岩和受伤的弟兄们情况如何?”我没有动筷子,先问道。
徐顺连忙回答,“陈典吏和两位受伤的弟兄都安置好了,唐姑娘给的药很灵验,郎中也来看过,说已无性命危险,只需好生静养些时日。”
我点点头,这才拿起筷子,挑起一箸面,又放下。
“带我过去看看。”
……
伤员被安置在后厢房。
陈岩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见到我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别动。”
“大人,属下无能,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陈岩脸上满是愧疚。
我看着他肩头渗出的血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该道歉的是我。是我谋划不周,低估了对手,才致使兄弟们死伤。你好生养伤,什么都不必多想。所有用度,包括抚恤,皆从我私账上支取,用最好的药,不必吝啬银子。”
陈岩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头。
安抚完伤员,我回到值房,那碗面已经有些凉了。
我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吃一口,沈默敲门而入。
“大人,有发现!”沈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是关于金牛栈道。我们的人回报,一个时辰前,他们的一支车队在城西码头卸货,其中有三口箱子形迹可疑,并未随大队入库,而是由几个汉子接手,直接运进了码头区的一处私仓。”
他顿了顿,“我们的人设法摸近,透过缝隙看到里面堆放的麻袋。上面的印记,似乎是官盐!”
“官盐?”我眉头猛地一拧。
私运官盐,可是大罪!
“是,看麻袋上的印记,是去年自贡的井盐。”
我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心生警惕:“消息来源可靠吗?怎么这么快就拿到了如此关键的证据?”
沈默一愣,随即道:“是我们安插在码头的一个眼线回报的,过程似乎颇为顺利。”
我放下筷子,心中盘算着。
“才两天,就被你抓住了走私私盐这种杀头的把柄?沈默,这像不像有人故意送到我们面前的?”
沈默浑身一震,“是属下疏忽了!此事确实太过巧合顺畅!”
这极可能是九幽教或者说赵举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就等着镇武司去查抄那个货仓,然后要么扑个空,要么就会陷入另一个精心准备的杀局,或者干脆被反咬一口诬陷!
我叹了口气,“不怪你。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的要狡猾十倍。”
硬碰硬不行,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反而会被蛇咬。
那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改变策略。既然无法速胜,那就慢慢跟他们耗!”
“釜底抽薪,断其财路!”
我眼中寒光一闪,“他不是喜欢扮演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吗?我就从根子上查他!”
我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公文纸,提起笔,略一思忖,便挥毫写下命令。
“沈默,即刻以镇武司名义,行文州府户房及漕运司予以协查!就说,接到密报,疑金牛栈道历年账目不清,有重大偷漏真气税及商税之嫌,着令其即日起封存所有账册,接受核查!另,对其所有仓库、货栈、车船,进行盘验清点!”
这是明晃晃的官方手段,用的是查税的名义。
赵举明面上的身份是商人,就必须遵守明面的规则。
就算他知道这是找茬,也无法公然抗拒。
“是!”
沈默双手接过命令,转身快步离去。
值房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
我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彻底凉透的担担面,却没有丝毫胃口。
对手的难缠,超乎想象。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光靠官面上的手段,恐怕还远远不够。
我缓缓闭上双眼,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幽深的梦境空间。
“紫魇。”
一道紫色的窈窕身影应声恭敬地浮现:“主人。”
“告诉我,赵举,今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