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驿馆。
周青安排的驿馆颇为清静,独立院落,高墙深檐,与外面码头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行人刚安顿下来不久,门外传来一道微弱气息。是李长风。
“大人。”
“进!”
门扉无风自动,他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屋内,“外面多了些眼睛,形迹可疑。”
正在打量房中陈设的杜清远立刻凑了过来:“这么快就盯上了?会不会有九幽教的人?”
我走到窗边,挑开一丝窗棂向外望去。
院墙外的巷口,几个看似闲逛的身影目光游移,偶尔不经意地扫过驿馆大门。
更远处的茶摊上,也有人久久未动。
李长风静静开口,“四拨人。衣着、形态、修为各不同,并非一路。”
杜清远顿时有些紧张:“姐夫哥,咱们这算是进了狼窝了?要不要让张诚他们去……”
“不必理会。”我放下窗棂,转身打断他,“由他们看去。”
在这里现身,本来就不怕他们知道。
我敲山震虎,虎自然要探头来看。
这四拨人里,有本地势力,有江湖眼线,或许真有九幽教的探子。
甚至可能还有周青派来的人。
看便是了,我将自己置于明处,暗处的陈岩和沈默才能更好地行事。
这渝州城的水,越浑越好。
……
是夜,华灯初上。
驿馆内灯火通明,周青再次来访,屏退了左右,独自进入我的书房。
寒暄两句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置于案上,轻轻推到我面前。
“江主簿,这是查抄河神帮的缴获,循例可留下三成,全都在这里,请大人过目。”
我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信封,没有去动,目光转而落在周青脸上。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安,微微垂首。
片刻后,我缓缓开口,“周大人和弟兄们今日辛苦了。这些,便拿去与今日出力的弟兄们分了吧。往后渝州码头的清明,还需周大人多多费心。”
周青是聪明人,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他后退一步,躬身长揖:“卑职代渝州监全体弟兄,谢大人!”
我提起桌上茶壶,斟了一杯清茶,推到周青面前:“周大人坐。”
我语气随意,仿佛闲聊,“渝州乃蜀地门户,漕运枢纽,镇武司在此经营多年,怎会容许河神帮这等货色坐大,为祸江面?”
周青刚端起的茶杯微微一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有无奈。
“若单只是一个河神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早可剿灭十次。卑职所虑者,并非沈蛟,而是他身后的九幽教。”
他放下茶杯,叹道:“这帮妖人,行事诡谲,手段狠辣。他们蜀州监正都敢动,何况我等?”
我嘴角揶揄道:“怎么,还有你周阎王怕的?”
周青闻言连忙摆手:“大人说笑了!在您面前,卑职就是个小鬼,不值一提!”
他这话半是奉承,半是真心。
我迅速切入正题:“说说那江上的怪雾!”
周青神色一肃:“那雾气邪门得很,绝非天然形成。依卑职分析,必是九幽教布下的某种邪阵!河神帮不过是他们推出来收买路钱的打手和幌子。”
“我们也曾数次派人探查,甚至尝试毁掉雾区。奈何那怪雾行踪不定,出现的地点、时间全无规律可循。更棘手的是,一旦陷入其中,连尘微台阵盘都会失效。我们的人几次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些弟兄。即便侥幸毁掉一处,下一刻,不知又会在哪段江面上冒出来,防不胜防。”
周青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当然,他这番话也未必全然坦白。
那六百两的避水符能在渝州畅行无阻,他们镇武司的人,只怕也未必干净。
只是此刻,他绝不会承认。
九幽教能劫持天道大阵之力,弄出这种移动的迷雾阵法倒也不稀奇。
既然要对付他们,自然要先了解他们的手段。
这避水符是关键,其原理或许能反向推导出阵法的某些脉络。
想到这里,我对周青道:“那避水符,你想办法给我弄几个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值六百两。”
……
次日一早,周青去而复返,带来了一个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十几枚避水符,材质、新旧程度略有差异。
“这些都是从河神帮缴获的,新旧款式都有,请大人过目。”
我点点头,目光已被那盒中符箓吸引,随手挥了挥。
周青见状,不敢打扰,躬身缓缓退了出去。
我捻起一枚最新的避水符,触手微凉,那朱砂纹路在光线下似乎有极细微的能量流动。
识海中“九章算律”悄然运转。
尤其是“方程卷”的奥义:设立未知,求解本质。
我的视野再次发生变化。
那纹路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涂鸦,而是化作一道道精妙的算符和能量回路。
它们彼此交织、嵌套、循环,如同一个精密的数术迷宫。
心神沉入其中,“方程卷”心法自行推演。
不断设立“未知”,又从其结构与天地灵气的交互中捕捉“已知”,逆向求解其核心本质……
推演越深,心中越是惊奇。
它不产生能量,却能与外界某个庞大的能量源产生共鸣,发出特定的“安全”信号。
我拿起另一枚旧符对比,很快发现了差异。
旧符的结构相对简单,其发出的“安全信号”强度较弱,且似乎是固定不变的。
而新符结构复杂了数倍,甚至还带有一丝随着外部条件微妙变化的特性?
像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密码!
这更像是一个庞大阵法的“识别节点”,而非独立的法器。
我深吸一口气。
既感慨九幽教的手段诡谲高明,又佩服九章算律的妙用!
以算学之道,化无形为有形,变混沌为有序。
阴九章能凭此道被誉为九品算师,并非侥幸。
这已近乎于“道”。
非武功,却能算尽天下,驾驭万物。
然而,光在书房里看这些“死物”,恐怕难以窥其全貌。
我收起几枚避水符,走出书房,对候在外面的周青道:“准备一下,再去江上一趟。”
周青连道:“卑职立刻调集人手,护送大人前去!”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并未阻拦。
他熟悉本地水道,带上他也好,“不必兴师动众,找条熟识的船即可。”
……
再次来到码头,登上老刘的货船。
老刘见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身后的周青,更是敬畏有加。
听闻我们要主动去寻那怪雾,他脸色先是一白,但看到我平静的神情,重重一拍大腿:
“江大人为民除害,小老儿这把骨头豁出去了!这江上水陆,我老刘闭着眼睛都能摸个八九不离十!您说去哪,咱就去哪!”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丝毫犹豫。
船只缓缓离岸,再次驶入滔滔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