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面相对平缓了些许。
船借着一股难得的顺风,走得轻快。
杜清远难得有了点精神,正扒着船舷看两岸峭壁上悬着的古栈道遗迹。
我则在舱内闭目养神,神识向四周悄然铺开,感受着水流与风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默默体悟着“均输卷”中均衡调配、借力化力的妙理。
忽然,船身轻轻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外间传来船老大略带紧张的呼喝:“落半帆!稳橹!那边的船,让一让道嘞!”
我睁开眼,透过舱窗望去。
只见一艘悬着一面黑色小旗的舟船,快速追了上来。
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我们船头斜前方。
逼得我们的船不得不减速避让。
那黑船船头,站着五六条汉子。
皆是短褂赤膊,露出精悍的肌肉,腰间别着家伙。
为首一人,三十上下年纪,嘴角叼着一根干草茎,抱着双臂打量着我们。
船老大显然认得来人,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隔着江水高声喊道:
“王头儿!今日怎么得闲到这片水湾来了?”
那被称作王头儿的汉子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草茎。
“少他妈废话!老刘,今年的河神捐,该交了。”
船老大老刘脸色一白,急忙拱手:“王头儿,您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今年开春,四百两整,小的可是亲手交到您手上的!当时还画了押,有凭据的!”
王头儿闻言,眼睛一翻,皮笑肉不笑道:“那四百两,是旧符的钱!现在河神老爷法力大涨,威能无边,旧的避水符效力不够了!得换新符!”
他旁边一个汉子适时地举起一块木牌。
样式与老刘船头那块相似,但上面的朱砂纹路似乎更复杂了些。
“瞧见没?这是河神老爷新赐下的神符!以旧换新,再补二百两,保你一年太平!不然……”
王头儿拖长了语调,“这江上的雾,可是越来越邪门了,万一哪天不小心闯进去,人财两空,可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
老刘的脸瞬间惨无人色,“二百两?王头目,您行行好!这趟船跑完,刨去开销人工,也赚不到二百两啊!今年行情不好,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啊!”
他一边说,一边作揖,几乎要跪下去。
“拿不出?”王头目脸色一沉,目光贪婪地扫了一眼船舱里的货物,冷哼道:“老刘,话我可撂这儿了。上头催得紧,老子也没办法!不交这钱,没新符护着,出了什么事,那可不好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老刘浑身发抖,额头冷汗涔涔,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二百两,这简直是敲骨吸髓!
我坐在舱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河神捐”……果然来了。
而且,还“涨价”了。
这些人,盘剥起来,竟是如此赤裸裸的贪婪,连一点遮羞布都不要。
看来,蜀地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
杜清远不知何时缩回了脑袋,“姐夫哥,这帮人也太黑了吧!明目张胆地抢啊!”
“稍安勿躁。”我低声道,“看看老刘怎么应对。”
此刻,还不是我们插手的时候。
我们需要看的,正是这蜀地“规矩”最真实的模样。
老刘还在苦苦哀求,几乎声泪俱下。
那王头目却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只有不耐烦和冰冷的威胁。
“王头儿……您容我几天!等我这趟货到了地头,结了货款,一定凑足二百两孝敬给您!”
王头儿眯起眼睛,笑呵呵看着远方的峡谷,“那你就自求多福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
那艘黑船灵活地调转船头,很快便消失在江湾深处。
老刘瘫坐在船板上,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魂。
一个年轻的船工忍不住啐了一口,低骂道:“这群吸血的水鬼!”
“闭嘴!”老刘猛地惊醒,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想活了!别乱说话!”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船头那块旧符,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杜清远看向我,用眼神询问。
我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有任何举动。
我们的船,再次缓缓起航。
只是船上的气氛,已然完全不同。
……
船行了约莫半日,两岸山势愈发陡峭,江水也变得湍急起来。
船老大老刘的脸色惨白,不时抬头望天,又紧张地眺望前方水道的拐弯处。
“姐夫哥,这船老大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杜清远低声嘀咕道。
我目光微凝,神识不断向外延伸,感知到一股能量的悸动。
“怪雾,恐怕,要来了。”
话音刚落,老刘嘶哑着嗓子,“前面是鬼见愁峡!快!快靠岸找地方泊船!快啊!”
但他的呼喊已经晚了。
江面上毫无征兆地涌起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
这雾来得极快,仿佛有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就将整艘船吞没!
视线骤然被阻隔,能见度不足两丈!
听觉也变得模糊,船工们惊恐的呼喊声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我们仿佛被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灰色囚笼。
老刘彻底崩溃了,瘫在船头,捶打着甲板,哭天抢地:“完了,全完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李长风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到了我的侧后方。
手按剑柄,剑未出鞘,但周身气息已如绷紧的弓弦。
张诚凑过来道:“大人,尘微台阵盘失效!无法定位,也无法传讯!”
更糟糕的是,船身的晃动变得毫无规律,时而剧烈颠簸,时而原地打转。
一名老船工惊恐地发现手中的罗盘正在疯狂乱转,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河神老爷饶命!河神老爷饶命啊!”
几个船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甲板上,朝着四周的浓雾拼命叩拜,完全失了方寸。
混乱、绝望、恐惧的气息在迷雾中弥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识海中,“九章算律·方程卷”的奥义自行流转起来。
“世间万般难题,皆可视为方程。剥丝抽茧,直指核心,破尽虚妄……”
霎时间,我的视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我眼中,那浓稠灰白雾气不再是无序的水汽凝聚……
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微至极、不断流转生灭的幽暗符文!
这些符文构成了一个精密的阵法,笼罩了整片水域。
它们正在以一种缓慢且诡异的方式,抽取着船上活人的微薄真气!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牵引着船只,试图将它推向某个预设的“收割点”!
这并非什么河神发怒,而是一个极其阴毒的掠夺陷阱!
九幽教……果然名不虚传!
我眼中寒光一闪。
既然找到了“方程”的核心是这些构成阵法的符文,那么下一步,就是“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