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大步走过来,眉头微蹙:“阿杰,怎么回事?”
我刚想开口解释,那乞丐却像是被惊动的兔子,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破碗和那几张零钱,含糊地说了句“好人一生平安”,转身就想溜走。
王兵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拽住了乞丐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晓生,是你吗?”
那乞丐的身影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缓缓转过头,脏污的脸上写满了窘迫和紧张,嘴唇嗫嚅着:“兵…兵哥…”
王兵脸上绽开欣然的笑意,同时朝我得意地挑了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就你小子眼拙。
“我就知道我没认错!”
我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乞丐”,顿时感到一阵无地自容。
他这身装扮和刻意佝偻的姿态,若不极为熟悉,确实难以辨认。
这竟然真的是当年天兵团那个总是干干净净、行事温文尔雅的王牌探子——李晓生!
我实在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清秀机敏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狼狈落魄的形象联系起来。
我赶忙收起惊讶,笑着打招呼:“晓生哥。”
李晓生望向我,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声音带着哽咽:“阿杰…”
王兵一把用力搂住李晓生的脖子,那份亲昵丝毫不因对方身上的污垢而减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好你个晓生,怎么见了我就想跑啊?”
李晓生下意识地想躲闪,却被王兵结实的臂膀牢牢锁住,他低声嗫嚅着,带着自卑:“兵哥…我…我怕弄脏了你的好衣服…”
“咱俩谁跟谁啊,说这屁话!”王兵非但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仿佛要驱散那份生疏,“多久没见了?走!必须得好好聚聚!”
这时,大头也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幕,一脸茫然,无心道:“兵哥,咱不是要去六联帮吗?怎么在这儿…欺负起一个乞丐来了?!”
我闻言不由会心一笑,看来没认出来的不止我一个,心里的那点尴尬瞬间烟消云散。
王兵没好气地反手拍了大头的后脑勺一下:“臭小子,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谁!”
大头捂着脑袋,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
突然,他眼睛猛地瞪圆,像是见了鬼一样,惊呼出声:“晓…晓生哥?!真是你?!”
李晓生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王兵一挥手,兴致高昂:“走!找个地方,必须喝几杯,好好叙叙旧!”
李晓生却连忙摆手,眼神瞟向我们笔挺的西装和身后的气派大楼:“改天吧,兵哥…我看你们还有正事要忙,别耽误了…”
“什么正事能比兄弟重要?”王兵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都多少年没见了?那些破事以后再说!今天就得聚!”
李晓生见推脱不过,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那…那就去我家吧。”
王兵立刻欣然点头:“成!就去你家!”
我心里明白,李晓生是怕自己这身打扮去饭店会让我们难堪,也怕自己格格不入。
这份小心翼翼的体贴,我们都看出来了,但也只是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
于是,我们跟着李晓生,离开了繁华的街道。
他领着我们穿街走巷,从光鲜亮丽的商业区,逐渐走入城市背后那些错综复杂、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老旧街区。
终于,在拐进最后一条狭窄的巷子后,我们看到了李晓生的“家”。
那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墙体由粗糙的石头和暗红色的砖块垒砌而成,风雨在表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看上去已有几十年的历史。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表面磨损严重的石桌,旁边竟赫然堆放着整整齐齐的柴火垛,很难想象在如今的城市里,还有人需要烧柴做饭。
柴火垛旁,靠墙立着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铺着画满八卦图腾的布,桌后则插着几面褪色的幡旗,旗面上写着“精通周易”、“铁口直断”、“赛半仙”之类的字样。
院子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与时代脱节的陈旧感。
李晓生从屋里搬出几张竹制的小凳递给我们。
我们接过凳子,围坐在石桌旁。
他又进屋取来一套粗陶茶具和一小包茶叶,给我们每人沏上一杯热茶。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慢慢地品着那略带苦涩的粗茶。
王兵率先打破了这略带沉重的气氛,他盯着李晓生,开门见山地问道:“晓生,当年离开县一中,你不是说回省城继承家业吗?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家里…出事了?”
李晓生摇了摇头,苦笑着指了指那些幡旗:“那些…就是我的家业。”
我们三人瞬间目瞪口呆。想当年他被开除时,说得那么郑重其事,我们都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还曾开玩笑说以后要投奔他。
谁能想到,他口中的“家业”,竟然是这个。
大头心直口快,脱口而出:“晓生哥,没想到你家是…是丐帮的啊?”
“也不是啦…”李晓生笑得更加苦涩。
王兵倒是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写着“周易”、“入地眼”的幡旗,缓缓说道:“倒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循。”
他随即看向我和大头,“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初在县城,我们能那么快找到大何他们的制毒窝点,就是晓生给我打来的电话报的信。”
王兵再次将目光投向李晓生,语气带着信任:“所以,晓生能做这行,我是信的。”
虽然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对于算命、八字这些流传了几百年的东西,心里总存着一点敬畏,觉得它们确实有些难以言说的玄乎。
李晓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那个准确的位置不是我算出来的,是我师父算的。我当时只算到雷子恐怕有血光之灾,知道你们处境危险,才硬求着师父出手,算出了那个窝点的具体方位,想帮你们渡过难关。”
我顿时对李晓生刮目相看,没想到分别这么久,他还在暗中关注着我们,甚至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刻伸出援手,这才是真正的兄弟。
只不过,再次提到雷子的死讯,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那个冲动又讲义气的兄弟,离开我们已经快三年了。
大头坐在一旁,原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听到这里,猛地一拍大腿:“我靠!这也太…太邪乎了吧!”
李晓生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看着大头:“大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随即,他又将目光转向我,“阿杰倒是变壮实了,话也少了,看来部队真能改变一个人。”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看来,我们这些年的经历,他似乎都了然于胸。
王兵掏出烟,给我们每人散了一支,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看着李晓生,真诚地说道:“晓生,回来跟我吧。我绝不会再让你像现在这样。”
李晓生吸了口烟,苦笑着摇头:“兵哥,我也想啊,跟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但我已经成年了,家里的这摊子事,虽然不体面,但总得有人传承下去。”
“这不冲突,晓生。”王兵劝道,“手艺传下来就行。跟着我,你这身本事照样能用上。我认识的好几个老板,都特别信风水算命这一套。到时候你给他们看看,绝对比你现在风里来雨里去挣得多。”
“小娃娃,你懂个棒槌!”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