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对朝堂上的风波一无所知,正驻守临颍休养生息。麾下骑兵在快速训练磨合,马蹄踏得校场尘土飞扬;步兵每日的阵型训练也渐渐有了章法,只是武器装备依旧凑不齐。
如今的大盘山中,矿山规模几番扩大,却仍填不满唐州军的需求。一来是战场消耗太大,刀刃卷了、甲胄裂了,都得及时补充;二来是唐州军规模扩张太快,从刚出山时的不足三千人,已壮大到一万多人。
这般急剧扩张,难免导致麾下战斗力参差不齐。好在士兵们都上过战场,骨子里带着股狠劲,加紧训练一阵子,倒也能看出些精锐的模样。
为了提高部下的凝聚力,武安君下了不少功夫。白日里是挥汗如雨的高强度训练,到了夜晚,就支起篝火搞起晚会,烤肉、酒水管够,让士兵们在欢声笑语中拉近彼此的距离。
按照他的预计,若能有一年半载的时间静心打磨,这支唐州军定能成为天下少有的精锐。
恰在此时,武安君接到了大乾与北元和谈的消息,不禁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和谈也好,连续高强度作战让军队早已疲惫,是时候调整节奏了。
他望着营中士兵黝黑的面庞,心里盘算着:战时士兵不得离营,军中又无女眷,别说他们了,连自己都许久没沾过荤腥。等战事结束,得让他们轮流放假,出去透透气、放松放松。
第二天,辛表程的信送到了营中,让他守好临颍,襄阳军要杀进开封府。
武安君看完信不由得摇头,辛表程这是被名声冲昏了头脑,竟把后背交给谭良弼这种人。他虽有不满,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北元若想拿下临颍城,怎么也得填上两万人的性命。
另一边的蔡正阳,近来地位水涨船高,成了大乾的全权代表,负责与北元谈判。他心里清楚,这次谈判必须完全遵照皇帝的意思,黑锅自然得自己来背——当初他爹就是靠这手,才成了老皇帝倚重的权臣。
“蔡爱卿,和议的事情进展如何?”赵牧放下手中的奏章,眼下再没有比和谈更要紧的事了。
“陛下,北元那边提出,两国以兄弟相称,岁币减免三成;邓、唐二州默认归我大乾治理,但不得大规模驻军。”蔡正阳觉得这条件还算体面,才敢来面圣。
“眼下我大乾军队可是占据了七州之地!除去中路军拿下的唐、蔡、邓、汝、许五州,还有西路军的临洮府部分,东路军的泗州。北元一句话就要我们让出五州,将士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这消息传出去,朝野上下的议论,谁也压不住。”
“当初绍兴和议,我大乾一口气让出六州;此番我军占尽上风,他们就算要我们让步,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蔡爱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赵牧虽愿和议,但眼下急于罢兵的是北元,理当是他们让步才对。
当然,这七州之中,真正完全掌控的只有五州,许州和泗州仅占部分城池。在他看来,可以适当让步,但绝不能让步这么多。
等和议结束,他还要借着这场“大胜”好好庆贺一番,让朝野上下瞧瞧,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陛下的意思,臣铭记于心。只是北元手握底牌,不愿轻易松口。”蔡正阳面露难色,跟郭嘉佑磨了好几天,才只换来这些条件。
“把唐州军在野外击溃振武军骑兵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大乾军队面对北元骑兵,有的是克敌制胜的法子!”唐州军在临颍城外大败振武军精锐骑兵的消息,一直没敢大规模宣传,实在是太过惊人。
朝廷派人几番核实后,才敢上报给赵牧,就连蔡正阳也是刚刚知晓。
“还有一个消息,襄阳军已经杀入开封府。在和议达成之前,战事不会停!”赵牧深谙谈判之道,只有给对方足够的压力,他们才会选择退步。
出了御书房,蔡正阳还有些发懵。襄阳军进开封本不算什么,完颜峤在开封府定然布下了重兵,他们根本不可能打进汴京。
倒是唐州军,发展速度快得吓人,居然击溃了振武军三千精锐骑兵。
振武军可是北元排得上号的精锐,居然败在唐州军这支团练兵手里,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
别说蔡正阳不信,完颜卜悦和郭嘉佑听完也是一脸错愕,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他们实在不敢相信,振武军的三千精锐骑兵,会被一个编制仅三千人的团练兵击溃。
完颜卜悦当即决定暂停谈判,派人回开封府核实消息。在消息返回前,他也拿不准该如何应对。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已是初夏,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武安君坐在帐中,看着手里的两封信,都是从建康寄来的——一封来自槿颜,另一封来自叶柔。
他照例先拆槿颜的信,内容无非是报平安,字里行间满是对他的思念。信里还提了些琐事,比如便宜老丈人李恒盛去店铺给她送了个大红包,还建议她去临安开分号,说那里是大乾最繁华的地方,有钱人扎堆。
武安君当即提笔回信,让她好好经营襄阳和建康的铺子就行。至于临安,那里水深鱼多,没找到合适的靠山前,不适合他们掺和。
接着,他拆开叶柔的信。字里行间依旧是浓浓的思念,还说烟雨阁的管事想让她去临安,被她拒绝了。叶柔怀疑管事的意图不单纯,却猜不出背后的猫腻。
信的末尾,叶柔告诉了他磐石锻体诀所缺的两味药材,还特意叮嘱不可对外声张。
武安君看完,直接把信点燃了。叶柔让他保密,显然惦记这筑基材料的人不少,一旦让别人知道她掌握着这些信息,定会掀起风波。
如此重要的东西,叶柔毫不犹豫地告诉了自己,这份恩情实在太重。武安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在回信中反复嘱咐她保护好自己,若真有不测,就逃到唐州军的地盘,定保她无忧。
他望着帐外连绵不绝的雨水,不禁想起余静姝和云瑶,不知道她们在山中过得如何,采薇又在忙些什么。
“小姐,最近闲来无事,咱们去姑爷那儿待些日子吧?”小檀托着下巴,一脸憧憬地说,“都说小别胜新婚,您跟姑爷都好久没见面了。”
“你懂什么?郎君在前线打仗,咱们去了只会添麻烦。”李采薇翻了个白眼,那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可不是游山玩水。
不过听说朝廷要和议了,等和议结束,或许就能去见他了。
如今商行和大盘山的合作还算顺利,各式铁器的名头渐渐打了出去。虽然利润薄了些,但总归是在挣钱。
“不都说了嘛,姑爷在临颍打了大胜仗,不知道朝廷会怎么赏赐呢。”小檀昂着脑袋,满脸自豪,自家姑爷有出息,她脸上也有光。
“叫你低调些,小心被王府的人抓回去!”李采薇吓唬道。
“哼,大不了去唐州,谁怕谁啊?”小檀如今也硬气起来,武安君手下有那么能打的军队,还怕一个王府不成?
“就你懂得多?”李采薇轻叹一声,“朝廷的赏赐,恐怕还不够填军费的窟窿。咱们商行就算全贴进去,都不知道够不够。”
小檀不懂其中的门道,李采薇却心知肚明——唐州军是团练兵,军费得自筹。
打赢了仗,朝廷少不了封赏,但多是些空名头,真金白银没多少。
武安君此番在临颍城中缴获的多是战马,城外那一战也是如此。可士兵的赏赐、伤员的抚恤,都得实打实拿银子出来。
若是他愿意,卖掉一批战马能迅速攒下大笔银钱,但他舍不得。战马变现容易,等以后想用银钱买回战马,可就难如登天了。
南北的马匹贸易一直存在,却被严格管控,根本没可能组建大规模骑兵。若不是之前北元划设马场,给了他可乘之机,唐州军哪能有如今的骑兵规模?
如今,武安君总算把赏赐和抚恤发下去了,军中的家底却急剧缩水。供养大军每月的开销都是天文数字,好在粮草还够,否则他真要束手无策了。
这场雨一连下了四五天,武安君渐渐面露愁容。倒不是怕衣服湿漉漉的难受,而是担心襄阳军——这种天气行军,太容易出意外了。
总算等到天放晴,唐州军的探子带回消息,一下就把武安君惊住了:谭良弼那厮,居然带着兴化军撤退了!
辛表程带着襄阳军还在开封府境内,具体位置不详。可谭良弼就这么说撤就撤,毫不犹豫,简直是把襄阳军的后路拱手相让。
“速速多派探马!一方面盯紧长社守军的动向,另一方面尽快联系上襄阳军,把情况告知他们!”武安君又惊又怒,没想到谭良弼竟如此胆大包天。
谭良弼之前在汝州折腾得太狠,还裹挟了大量青壮,导致后方粮草供应不畅。接连几日大雨,军中粮草所剩无几,他干脆直接撤回襄城,主打一个先斩后奏。
在他看来,自己一退,辛表程必然也得退。反正开封府他也进过了,虽然只是淋了几天雨。
再说辛表程,进了开封府后就快马加鞭,直扑朱仙镇。他特意绕过尉氏县,打算拿朱仙镇开刀——当初叶战也不过抵达朱仙镇,他若是能攻下这里,定能名动天下。
可辛表程时运不济,刚到朱仙镇附近就下起了雨,一连下了四五日。别说攻城了,连攻城器械都没法准备。
总算等到天晴,襄阳军立刻动手打造器械,准备强攻朱仙镇。
朱仙镇是开封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辛表程的打算是,拿下朱仙镇后,派一支骑兵去开封城下耀武扬威一番,随即立刻撤离。
襄阳军携带的粮草本够十日之需,没料到遇上连阴雨,如今剩下的只够支撑五日。
辛表程一边让人准备攻打朱仙镇,一边派探马去临颍,让武安君筹集粮草接应。
谁知道探马刚出发,就传来了谭良弼退兵的消息。
辛表程的心一下凉透了,当即召集众将议事——事情彻底大条了。
“诸位,现在军中粮草只够五日之需。但后方粮道出了问题,能不能运上来,本官也说不准。”辛表程恨得牙痒痒,把谭良弼全家问候了一遍,心里暗下决心,回到后方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离开开封府——现在的襄阳军,已成了北元境内的一支孤军。
“大人,赶紧撤吧!从这里回临颍,至少要两日路程。”贺宽急得直跺脚,这打得好好的,怎么就断了后路?
“撤是肯定要撤,但该怎么撤?”辛表程指着地图分析,“若是原路返回,路程熟悉且近,可长社城中的守军会不会阻拦?第二条路是绕道,从尉氏南下鄢陵,再从马兰桥镇回临颍。这条路不用经过长社,可从鄢陵到马兰桥有座桥,若是敌军毁了桥,我们就会被困住,绕道其他地方至少要五日才能回临颍。”
他召集众将,就是想商议出一条最稳妥的撤离路线。
“大人,以卑职之见,不如原路返回。长社守军之前伤亡惨重,定然不敢轻易出城作战。”谢永思如今也是沙场老将,觉得来时的路虽有风险,但比未知的前路要靠谱。
“大人,不如派一支轻骑突进,先占领那座桥,大军就能畅通无阻了。”徐修远指着地图上的马兰桥镇说。
大军带着粮草辎重和伤员,行进速度慢。若是派一支精锐轻骑,一天就能抵达马兰桥镇,只要把桥守住,大军就能轻松渡河。
“不可!”郭进直接反对,“北元军中骑兵不少,鄢陵和马兰桥镇都有骑兵驻守,咱们的骑兵未必能拿下并守住桥梁。”
“大人,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来自开封。依卑职看,还是尽快启程为好,走哪条路都一样。”郭进最担心的是,开封城中的敌军是否已经得到消息。
若是对方想一口吃掉这支孤军,定会派出大队骑兵拖延他们的行军速度。原路返回,大概率会遭遇长社守军的拦截;从鄢陵南下,很可能过不了桥,面临断粮的风险。
帐中,只有冷碑一言不发。自打上次的事后,他渐渐被辛表程边缘化了。
“通知下去,收拾粮草辎重,大军明日一早就返回,从长社走!”辛表程当机立断,“谢永思和徐修远走前面开路,郭进你居中护持辎重粮草,贺宽和冷碑断后。”
两条路都有风险,那就选熟悉的路。就算有危险,大不了杀过去,总比断了粮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