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时,正是午时,小雪惬意酣睡在岑枝脚边上,齐漾在凤仪宫小睡了一会儿,肚子便有些饿得厉害。
她搓搓眼睛,好奇侧头看,岑枝握着她的手,趴在她边上竟然也睡着了,她睡着时睫毛又黑又亮的轻扇,五官面上很平静,连呼吸都是香香的。
从前齐漾醒着时,岑枝已经在边上穿戴整齐等她了,她眼睛总是弯弯的,唇角也是笑意,那种感觉让人很舒服,如沐春风。
齐漾慢慢动了动,把脸移到离她更近的地方,就这么安安静静等着她醒过来。
齐漾对于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出生在慈安宫明玉殿,接着住在潇湘阁,被孔嬷嬷和一众宫人抚养。
再就是她记事起,听说母妃被软禁在康宁宫,她不明白为什么,为此跑到太后面前哭。
太后说母妃很快就能出来,只要她乖乖听话,好好长大,就能见到母妃了,事实也是如此。
软禁解后,母妃很久不见她,眼中总是模糊湿润的,她把脸凑上去,母妃就赶紧别过身子把眼泪擦干净,再对她笑。
她很想与母妃亲近,相见的时间却总是不够。
她记得,母妃面上也是笑着的,她笑时眼睛能掐出水来,金色的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髻,上头有簪子珠花,衣服也是艳丽动人。
太后知道后,常常将她带到慈安宫,名义上是教她练字,其实是让她和母妃多说说话。
那段时间,齐贞虽很少见她,但她还是很开心很幸福,她身边有好多在乎她的人,和她在乎的人。
后来玄昭出了乱子,母妃着急的哭,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第二日看着母妃的黑眼圈,憔悴易碎,她心疼得很。
再后来,她上着太学猛然心悸,她似乎是有什么感应,她疯狂跑在去往康宁宫的路上,迈进宫门却是扑倒的宫人。
她跌跌撞撞走进去,父皇太医太后采薇……大家都在,大家面色都很凝重,母妃倒在太后怀里已经没有气息了,她也是安安静静的,唇上带着笑,就像睡着了一样。
太后把头低着,抖着身子,发出近乎崩溃的啜泣声,其余的一个也没哭,齐贞不哭,他们都不能哭。
齐漾只知道自己说不了话,眼睛又痛又酸,心口都要炸开来,脑子里全是黑乎乎的。
齐漾想着想着就哭了,眼泪止不住留,这些年她很少梦到母妃,哪怕梦到也是在说让她多穿点衣服,多吃点好吃的,等她想说母妃最近过得好吗,梦就醒了。
岑枝帮她擦眼泪,把她抱进怀里拍背,声音着急又带有安慰的软和,“漾儿做噩梦了吗?怎么哭成这样,母后在这,别怕别怕。”
“母后,你抱我紧一点……”她哭得更大声,紧紧抱住岑枝的背,把脑袋埋进去痛苦抽噎。
岑枝怕太紧会伤到她,就索性把她抱起来了,在屋内一边拍背一边晃悠。
按理说,齐漾现在不小了,抱在怀里还是有分量的,抱了一会儿,岑枝就吃不消了,齐漾还是哭,她就坐到罗汉榻上倒水备着。
妘竹进来后,她摇摇头。
妘竹正要去拿些齐漾喜欢吃的糕点果子来,所以步子行得快,齐贞正面和她对上,还好她闪的快。
齐贞没说什么,匆匆赶进去了。
岑枝像是看到救星,拍拍身边的位置对齐贞道,“阿鸾这是怎么了?睡醒之后一直哭,我哄了好久,你来哄哄她吧。”
齐贞从岑枝怀里根本抱不过她,他眉头皱成惊讶的弧度,他还不信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泄气了。
“阿鸾怎么一醒就哭,是不是做噩梦了?”齐贞试探顺着拍拍齐漾的背,不死心问。
齐漾总算说出来,她脸哭得红皱红皱的,张着嘴巴控诉:“父皇和母后答应我,以后不要离开我,任你们出去玩都行,回来记得先来找我,我不想总是一个人。”
二人松口气,与她拉勾约定。
小雪在下面喵喵一直叫,齐漾下去把她抱起来,对二人说:“小雪也是一样,不许离开我。”
岑枝忍俊不禁。
午膳后,齐贞与岑枝商议后,嫔妃出宫的事也就提上日程了,岑枝遣人去将她们都寻来,她们三人火急火燎就过来了。
妘竹为她们斟茶后,退到门口候着。
李岁祯先是开口,“先前本应第二日一早来拜见皇后娘娘,可惜宫里出了那档子事,这两日收拾东西也没来得及,怕皇后娘娘这里忙着,此事就搁置了,是嫔妾的不是。”
李岁祯送亲自做的香膏香薰,胡杳杳送她钗环衣裙糕点,黎嫣送她孕子丸,三人都是笑眯眯的。
“嫔妾也是,嫔妾也是,皇后娘娘不要怪罪。”胡杳杳也是奇怪,她刚刚进来时,齐贞带着齐漾和宫人在外头玩,见鬼了真的是。
圆圆也奇怪,偏要跟她一起来,来了反倒和小雪滚一块,根本不再黏着她,在草地上玩闹嬉耍,没心没肺的。
黎嫣其实不想出宫,她跟李岁祯以及胡杳杳不一样,她没有家人朋友,出宫去哪呢?继续回茗楼,她肯定是不想的,她这一颗心完完全全停到宫里,习惯了七八年,现在让她走,吃什么穿什么睡什么?
岑枝看到黎嫣心不在焉,她故意拔高音量说,“陛下的意思是,若你们要回家便回家去,自此再无瓜葛;若你们有心悦的人,由我为新人赐婚,再添些彩头嫁妆;再者无去处的,也不必担心,我会派人为你们置办铺面,寻找住处,不会让你们孤苦无依的。”
李岁祯哑然,齐贞一直都知道,还纵容她与外臣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想到这里她就抓耳挠腮。
胡杳杳答,“这三个办法里头嫔妾刚好占一个,就回家吧,嫔妾很是想念父亲。”
岑枝分别看向李岁祯与黎嫣,胡杳杳就不客气端起茶喝了,她厚脸皮又要了一杯,刚刚来得急,刚好渴了。
岑枝又道,“杳杳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与李昭仪和黎美人说。”
胡杳杳哦哦两声。
“嫔妾告退。”
她上前奇怪瞥了一眼齐贞,齐贞回头也看她,齐贞挑挑眉,以为她要说什么,她飞快上前抱起圆圆,见鬼似的跑了。
妘竹拉上门,殿内又回归寂静。
岑枝把玫瑰椅挪到她俩对面坐下,望了眼窗外,“你俩放心吧,陛下听不见的。”
李岁祯和胡杳杳也把椅子往她面前移。
李岁祯绞手帕,紧张咬唇,“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
黎嫣贴到李岁祯面前,“藏书阁。”
岑枝看她俩你一言我一语,有些兴趣吃瓜,“是谁,我见过他吗?”
李岁祯听即懵了。
她有些羞涩,但提到崔含微,眼神依旧亮了起来,她嗫嚅说,“御史台。”
岑枝印象里,御史台是很老远的地方,她根本顾不上,“御史台啊……爹爹不任御史大夫后,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叫陈道朴,我对他有些印象,年纪六十余岁,从前他来找先帝,刚好和我碰上,他夸过我像我爹爹。”
“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我没记错是叫崔含微,避暑山庄的时候,有在宴上见过,模样是不错的,看着人也不错,值得托付。”
“其实我俩是青梅竹马,小时候有婚约的那种,婚约解除后,他不再成亲,为了我入仕,公主的生辰宴是我们的重逢。”李岁祯更害羞了,吐出了一些事情。
岑枝有些羡慕了,“你父亲那边不用担心,我与陛下为你们赐婚下去,只盼着你们二人得偿所愿,长长久久。”
青梅竹马的情意真好,说到这里,从天而降的知音也好,忠诚自己的利刃也不错,她都拥有过,她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才二十三岁,她的人生刚刚开始,经历的东西怎么比旁人一辈子都多,这些事也让她看开了许多,得一人相守没什么不好。
顺着自己,护着自己,还爱着自己很难得。
黎嫣咂嘴吃味,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想出去,出去就彻底远离慕依拉待过的地方,留在这里又徒增伤心,铺面更不可能,她没那个脑子折腾。
她不怕孤苦无依,他十四岁进宫,现在也算不得老,她才二十一,她们仨年纪都差不多,见过齐贞的次数也差不多。
十个指头数的过来。
黎嫣说,“我没什么想要的,都听皇后娘娘安排。”
谈妥后,二人行礼离去了。
齐漾要回潇湘阁去了,再不写功课真来不及,小雪倒是不愿意走,一直黏着岑枝喵呜喵呜。
小雪喜欢岑枝的怀抱,那里很温暖,很香,很有安全感,它喜欢把整个身子窝进去睡觉。
齐漾气呼呼给它拎走了。
齐贞进来坐到岑枝边上,岑枝对他点头,他心想岑枝办事效率比他高了不止一点点,这种事她解决起来真快。
齐贞喜欢岑枝身上每一个地方,幸而他都吻过一遍。
他学了好多新技巧,他恨不得拉着她多试试,他动情时最喜欢看岑枝的脸,每一次起伏时,表情和声音都会不一样。
这么想着,岑枝也正盯着他看。
岑枝撑着下巴,懒洋洋说,“齐贞,你对我求而不得时,夜里自己会哭吗?”
“会。”
岑枝有些欣慰,“那你被我骂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
“打打闹闹很正常,我只是想,我怎么又惹你生气伤心了,我下次会改。”
岑枝意外了,她看齐贞很认真说,也不是想探究此话真假,只是她不可思议,不论第几次都会不可思议。
齐贞以前忽远忽近,一时有病一时正常,原来是害怕她生气,变着法子想黏着她。
齐贞这人奇怪。
奇怪就奇怪在他什么都学。
好的坏的他都学,学无止境般学。
“凭音,我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