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译的眼睛里透出无边的愤怒,像是淬了毒的箭一样射向程牧昀。
但那又如何?没有人会被别人用眼神杀死。
程牧昀轻轻拍了拍兰青译的脸,笑道:“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如果能跟兰秘书一直斗下去的话,也不失为一项乐趣,只可惜,我没时间跟你玩下去了。”
纵使兰青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刻,求生的本能让他放掉了尊严。
兰青译的喉咙里呜咽着,发出类似于犬类求饶的声音,身体不断在地上蠕动,眼神中的怒火消失,眼睫抖得像筛糠,眼神紧紧盯着程牧昀的军靴,好似那是唯一的浮木。
程牧昀看着兰青译的眼神,愣神了一下,眼神变得悲伤,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慢慢消失。
“兰秘书,”程牧昀的声音变得低沉许多,“其实你还是赚了,虽然你死了,但是‘程牧昀’被你杀了,东州军被你打散了,有这份功劳在,你肯定能彪炳史册。”
兰青译身体蠕动的速度加快,喉咙里的声音也变成被堵住的怒吼。
程牧昀站起身,比了个手势,身边的副官就将兰青译抬了出去。
外面的人,还以为头偷袭成功,东州军的气势越来越弱,个个打得正酣,没人注意到车里的兰青译早就消失了。
兰青译被东州军的人抬到混乱的边缘,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然后,副官将兰青译推了出去,在自由的一瞬间,兰青译连滚带爬地冲向外面。
混乱中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呐喊,“是程牧昀出来了!”
嘣——
一声枪响,人们的眼睛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士兵手里抱着霰弹枪,枪口还冒着屡屡青烟,而他的面前,一个被霰弹开了瓢的脑袋直挺挺地栽在地上。
倒下的人身上穿着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军装。
瞬间,周围的人蜂拥上前,犹如蜂巢外耳匍匐的工蜂,将那具尸体围了个水泄不通。
布料撕扯声,钢铁贯穿血肉声,人们疯子一般的呐喊声,几乎淹没天际。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程牧昀”的尸体就被人们瓜分干净,地上连军装的碎片都没有了。
早就熟知一切的东州军,瞬间大乱。
主帅死了,军心散乱,东州军四散逃开。
为了抓住俘虏领更多的赏钱,围剿的人便追了上去,也被四散分开。
按照计划,程牧昀会跟着某一支假装逃跑的队伍,逃向码头,许灼华早就已经等在那里接应。
只要上了船,就会随机前往目的地,到时候,就算是许积信和许识秾也不知道他们会选择在哪里落脚。
东行南线盘根错节,网盘棋落,纵横交错,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但是这一路上,一直都有人在后面穷追不舍,就好像早就料到程牧昀会往码头去一样。
程牧昀在一众亲信中间,显得非常引人注目,所以目标很大,逃跑起来非常不容易。
一路上枪林弹雨,保护的亲信的有不少都受伤了。
程牧昀的手臂也中弹了,就在他们被逼退至一条小巷的时候,陈鹤德带着人来了。
早在他守在东州军大营门口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多亏了他留了一个心眼,让人跟着程牧昀走。
传来程牧昀中弹的消息时,他立刻就跟了上来。
解决掉追兵,陈鹤德手里握着枪,快速跑到了程牧昀的身边。
看到程牧昀的右臂鲜血淋漓,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
程牧昀身边的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为了不让目标太大,他们只有十来个人,却遇上了几百人的追兵。
程牧昀是为了保护手下的人才会受伤。
他苍白着脸,咬紧牙关,说道:“别看笑话了。”
陈鹤德伸出手臂,将程牧昀拉了起来。
“这里距离码头不远了,我送你过去吧。”
程牧昀捂住手臂,摇了摇头,“你就送到这里吧,免得被人看到你跟我厮混在一起。”
陈鹤德的脸色变了变,抬眼看向程牧昀的眼睛,流露出不舍的神情,“你真考虑好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程牧昀苦笑着摇摇头,一束夕阳的光正巧落在他的眉间,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和俊美。
陈鹤德在程牧昀的眼睛里,看到了释然般的轻松。
程牧昀缓缓说道:“回来,我爹娘还在这里,灼华的娘家还在这里,我的根还在这里,我一定不会走太远。”
男人的眼眶微微泛红,他实在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等到他死亡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他就不用再顶着杀人狂魔的称号,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什么人针对。
虽然他从少帅变成了无名氏某某,但对于程牧昀来说,称号不如平稳来得实在。
他只想跟许灼华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陈鹤德皱了皱眉,将手掌搭在程牧昀的肩膀上,眼睛里是说不清楚的情愫。
“程牧昀,能认识你,很幸运,希望你跟许灼华好好走下去。”
男人笑了笑,那夕阳的光缓缓爬至他的眉眼间,添了几分铁汉柔情。
“多谢你,陈鹤德,认识你,我也不亏。”
两个男人就在巷子里分开,擦肩而过瞬间,夕阳落在二人的肩膀上,像是撒了一层金辉。
男人与男人之间,那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愿意为了对方肝脑涂的义气,也是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等人走了,陈鹤德才悠悠转头,眼角赫然是一道清晰的泪痕。
在遇到程牧昀之前,陈鹤德把他当成敌人,谁承想,两人会并肩作战,甚至程牧昀会选择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不过现在,程牧昀要走了,奔向自己的幸福,而后的道路,他又少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人。
但至少,程牧昀是奔向了许灼华,他能给许灼华安全,这就足够了。
乱世里,能有人守着,许灼华至少是安全的。
陈鹤德看着天边逐渐消失的夕阳,默默叹了一口气。
未来的岁月,他定当拼尽全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让许灼华那样的人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哪怕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
等程牧昀被人带到码头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许灼华听着城里的枪声一阵接着一阵,心里如同打鼓一般。
幸好许积信一直在发电报保平安,让许灼华知晓程牧昀的安全,她才不至于从船上跑下来。
在见到浑身鲜血淋漓的程牧昀时,许灼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程牧昀的嘴唇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他还是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温柔地看着许灼华。
“成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能听得出来劫后余生的欣喜,“灼华,成功了。”
许灼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紧紧抓着程牧昀的衣服,疯狂地点头。
“嗯,成了,程牧昀,我们终于成功了。”
许灼华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因为她太害怕历史成真了。
此刻,程牧昀就真切地站在她面前。
她屏住呼吸,心脏却像被点燃的焰火,一簇簇炸开——激动、狂喜、难以置信,所有无法名状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沸腾,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喊。
往后,再也不用担心程牧昀的生死,两人就是河流底部的一粒沙,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沉入底部,安静地过着只属于两人的日子。
虽然前路未知,但这才是人生的意义,如果按照既定的剧情走下去,那么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将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旅行。
程牧昀顾不上身上的血污,直接将许灼华揽进怀里。
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众人都上了船,月亮已经高高挂起来。
为了打掩护,一共有三艘一模一样的船,程牧昀和许灼华上了哪一条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船开往何处,他们也不知道。
就在收锚的时候,船边忽然传来呼唤声,那声音绵软无力,似是野猫的叫唤,在黑漆漆的夜里显得十分诡异。
虽然绵软,却实实在在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许灼华,程牧昀,不能开船,此时不能离岸,否则你二人将错失机缘。”
这声音传到了在船舱里面的许灼华的耳边,她的脸色骤变。
许灼华抬起头,正巧对上程牧昀的视线,他也听到了。
许灼华拿起剪刀,剪断程牧昀手臂上的绷带,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程牧昀点了点头,“现在知道我们都活着,并且知道我们在这条船上的人,没有几个。”
向来谨慎的程牧昀,担心外面说话的人,会把许灼华和他活着的消息传递出去,那样的话,他们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桅杆旁边,往河岸边看去。
只见黑漆漆的河道边,柳枝歪垂向河道里面,月光照耀下,那些柳条就像是一根根地狱里伸出的触手一般。
一个穿着灰蓝色道袍的白发老人,就站在河岸的柳条中间,一双眼睛明又亮地看着船上的二人。
不知怎地,河岸离船这么远,夜色那么深沉,许灼华还是感觉那白发道人在看自己。
视线对上后,许灼华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云虚道长。
导致许灼华穿越而来的人。
他所说的“错失机缘”,到底是什么?
许灼华拉住程牧昀的手,有些紧张地说道:“那好像是白云观的云虚道长。”
程牧昀轻轻握住许灼华的手掌,给了她不少的安慰。
“要让他上船吗?”
男人的眼睛清亮,倒映出皎洁的月光。
许灼华忽然觉得心口一软,程牧昀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情绪,说出她的犹豫。
“可以吗?我们不是逃命吗?”
程牧昀道:“可以。”
云虚道长都说出“错失机缘”的话,许灼华也一定听到心里了,如果不让她了解清楚的话,这事会成为许灼华心里的疙瘩。
与其不搭理,还不如尽快解决问题。
从船上慢慢放下来甲板,云虚道长抱着快要秃了毛的拂尘,慢慢走到船上。
许灼华的脸色发白,拉着程牧昀的胳膊走向云虚道长,“云虚道长,你怎么知道我没死,还知道我们在这条船上。”
云虚道长一甩拂尘,微微行了一个众人都看不懂的礼,说道:“因为一切皆有定数。”
许灼华皱了皱眉,“您今天过来一趟,是为了什么?在外界,许灼华和程牧昀都已经死了,历史上的我们也已经死了,这两个名字已经没必要存在了。”
云虚道长点了点头,无视了许灼华话语中埋怨,说道:“我今日来,就是要让你们等一等,机缘迟了,你们不能这么快就走。”
许灼华道:“什么机缘?”
云虚道长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说道:“程少帅实乃人中龙凤,藏匿于乡野实在是屈才,许小姐也是个正义之人,你作为许灼华的机缘才刚刚开始。”
“什么意思?”许灼华最是听不懂这种云里雾里的话。
云虚道长说道:“机缘巧合,二位在此等候,午夜时分,会有一条自西向东而来的船开过来,船上的人,就是二位的机缘。”
许灼华道:“什么机缘,与我们而言,是好是坏?”
“开国功臣,你说是好是坏?”
许灼华猛地捂住嘴巴,眼睛惊讶地看着云虚道长,他竟然敢说“开国功臣”,这是何等的荣耀。
“不会是要抢占谁的命格吧?”许灼华有些担心。
云虚道长摇摇头:“这机缘本就是给有缘人,你们等在此处,机缘就是你们的。”
“怎么可能?那可是开国功臣。”
“信与不信,全都由你,贫道只能帮你们到这里,未来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说完,云虚道长便离开了甲板。
一声不吭地走入无边的黑夜之中。
甲板上留下不知所云的众人。
许灼华的呼吸急促,云虚道长走得太快了,她想问出名字,想知道那位开国功臣的结局,但也问不出来了。
二人身后的人问道:“少东家,开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