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公猛然抬头,眼中先是一片难以置信的惊惧,随即化为死灰般的木然。
刘备亲自来了?看来,今日这灭门之祸终究还是躲不过哇!
他强撑起几乎瘫软的身体,整理了一下衣冠。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吩咐道:“快……快打开中门迎接!”
府门外,刘备并未身着甲胄,仅是一袭寻常文士长袍。
身后也只跟着简雍、周仓及寥寥数名亲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
他亲手扶起欲行大礼的庞德公,语气温和地说道:“庞公不必多礼。蔡瑁、蒯良之事,备心痛甚之!然彼等误入歧途,累及家族,实乃憾事。庞公素来明理,德高望重。荆州安危,还需庞公鼎力相助才是啊!”
这番话如同一道赦令,让庞德公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险些落下泪来。
他明白,这是刘备在划清界限——蔡、蒯是叛贼。
而他庞德公,是“自己人”。
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道:“明公!庞氏一族,愿效犬马之劳,以报不罪之恩!”
刘备满意地微微颔首,又温言安抚片刻,方才离去。
望着刘备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庞德公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冷汗已浸透了内衫。
他知道,庞家算是暂时保住了。
但从此以后,他们庞家不得不真正绑在刘备的战车上,再无回头路。
离开庞府,刘备脸上刚才那副自然流露的温和瞬间收敛。
他冷笑了一声,对身旁的简雍道:“庞德公是聪明人,暂且可用。下一步,去黄府。”
黄承彦的府邸与庞府的惶恐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别样的宁静。
对于刘备的到访,黄承彦礼仪周全,却始终淡漠如水。
他并未参与叛乱,也似乎对襄阳城的风云变幻漠不关心。
宾主落座,香茗奉上,气氛却始终冷淡。
刘备依旧说着安抚拉拢之词,言及荆襄世家当同心协力,共保乡土,抵御北方唐王刘昆暴政。
黄承彦神色淡然,只是偶尔颔首,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附和。
看着对方明显敷衍的态度,刘备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愠怒。
黄承彦老儿,仗着其族弟黄祖手握江夏重兵,竟敢如此怠慢他这个堂堂州牧!
他如今初定襄阳,内部未稳。
北方有刘昆对荆州虎视眈眈,确实不宜与盘踞江夏的黄祖立刻翻脸。
刘备强压下心头火气,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黄承彦也只是客气地送到了厅门,并没有远送出府。
刘备悻悻而归,回想起黄承彦那看似平静却隐含傲然的眼神,一股汹涌的杀意难以抑制地在心底滋生。
“若非黄祖……哼!”
侧厅竹帘后,一双清澈聪慧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黄月英轻轻走到父亲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道:“父亲,刘玄德离去时,虽面色如常。但女儿观其气息凝滞,指节紧握,恐心中已存芥蒂。甚至……有杀意。”
黄承彦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看向自家聪慧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随即淡然道:“吾儿观察入微。刘备枭雄之姿,岂能容他人轻慢?他忌惮的,非吾一介闲人,而是你叔父(黄祖)手中的江夏与数万兵马罢了。”
他叹息一声,望向窗外。
神情忧虑地说道:“然我黄家未曾参与逆谋,刘备无凭无据。他此刻根基未稳,绝不敢轻易动吾。这荆州,看似刘备得势,然北有强邻压境,内部盘根错节。他的日子,未必好过。你且安心,静观其变即可。”
黄月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心底的那抹不安,却并未因父亲的宽慰而完全消散。
她隐约感觉得到,襄阳城的这场风波,还远远没有到平息的时候。
父亲今日这般轻慢刘备,或许会为黄家日后埋下了未知的祸根。
是夜,司马懿归府,与兄长司马朗书房对弈。
烛火摇曳间,棋盘黑白交错。
司马朗执棋的手微顿,缓缓说道:“仲达,如此杀戮,恐失人心啊!”
司马懿唇角微扬,随手从容落下一子。
他轻笑道:“兄长,乱世用重典。蔡、蒯两家树大根深,此时不除,后患无穷。”
随着蔡瑁、蒯良及其家族尽数伏诛,司马懿开始全面掌控荆州官场。
襄阳城外,鹿门山中竹林簌簌,风过如吟。
司马徽独坐草庐,手中竹简已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蔡、蒯之辈,不过困兽耳,其势已颓。”他轻叹,“然曹操虎视荆南,若刘备不能速平内乱,荆州终将为人作嫁衣裳。”
司马懿躬身而立,恭敬地说道:“叔父放心,荆北已定。下一步,当取江夏,定荆南。”
“仲达,你可知,”司马徽忽抬眼,目光如电,“吾司马家为何倾力助刘备取荆州?”
司马懿抬头,目光灼灼地说道:“荆州四通八达,乃天下争雄之枢。然我等所图,非为刘备,实为我司马氏。待时机成熟,此地可为我家族问鼎天下之基业。”
司马徽颔首微笑,递过一卷文书:“善。此乃吾在各郡县门生名单,你好生运用。”
司马懿双手恭敬地接过,如获至宝。
数日之后,襄阳城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喜庆。
州牧府内,刘备端坐主位,接受荆州文武百官朝拜。
徐庶静立一旁角落,冷眼旁观,心中悲凉顿生。
当晚,他留书一封,悄然离去。
信上仅寥寥数字:“道不同,不相为谋。”
字迹潦草,可见他留书时的心潮翻涌。
司马懿见信后,冷笑一声,随手将纸凑近烛火点燃。
火焰舔舐墨痕,字迹渐化灰烬,随风飘散。
“腐儒之见,难成大事。”
某日黄昏,襄阳城楼之上,刘备独立凭栏,远眺汉江。
江水东去,浩浩荡荡。
寒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同时也吹乱了他鬓边数缕白发。
不知何时,司马懿已悄然立于身后。
“主公,”他声音轻柔,几乎被那城头呼号的寒风淹没,“江夏黄祖遣使求和,愿奉主公为荆州之主。”
刘备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这个始终躬身垂首、毕恭毕敬的年轻人。
司马懿姿态谦恭,无可挑剔,宽大的衣袂在江风中轻轻飘舞。
可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刘备仍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野心。
“仲达,荆州能得以安稳,皆赖你神机妙算啊!”刘备缓缓说道。
司马懿依旧躬身,恭敬地说道:“此乃主公洪福,懿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袍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泄露了其内心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