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仲走后,高小琴没动,只是把母亲的照片轻轻塞回枕头底下。她坐到桌边,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落。高小凤已经躺下,被子拉到胸口,眼睛还睁着,盯着天花板的裂缝。
“姐。”她声音很轻,“明天要是那个‘忠诚测试’……我们怎么办?”
高小琴合上本子,吹了灯。“睡吧,别想那么多。”
同一时间,京海市委应急指挥中心三楼监控室,安欣正把一张新拍的照片插进文件夹。照片是保洁员女儿趁换垃圾袋时偷拍的——高小凤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半截铅笔,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一张表格,列着“谁说了真话”“谁只讲官话”“谁提过港口项目”。
“这丫头,记性好不说,还会分类。”安欣把照片推给李响,“你看这一栏,标红的全是赵系的人。”
李响眯眼看了看:“不是瞎标的。她连哪个处长在会上打哈欠、哪个副局长中途接电话都记下来了。”
“重点是,她们学得快,但没傻。”安欣低声说,“昨天讲财政拨款流程,讲师刚说完‘资金审批看关系’,高小琴当场问:‘那审计局查起来算不算数?’讲师脸都绿了。”
李响笑了:“这不是陪酒培训,是政经速成班。再这么下去,俩姑娘真能坐进招商会主桌。”
“丁书记说得对,背后有人想搞大事。”安欣收起文件,“可问题是,这两个姑娘到底是棋子,还是被迫当棋子?”
他们推门进办公室时,丁义珍正盯着电脑屏幕。墙上挂着全市监控热力图,白金汉所在区域打了三个红点。
“最新情况?”他头也没抬。
安欣把一叠资料放桌上:“过去四十八小时,双胞胎共接受十七节课程,内容涵盖财政、城建、人事分工。高小琴在笔记里批注了五条政策漏洞,高小凤整理出八名官员的行为模式表。她们的学习强度,比省委党校青干班还狠。”
丁义珍翻了几页,手指停在一页边缘的批注上:“若权力不制衡,再好的制度也会变味。”
他抬头:“这是她说的?”
“不是说的,是写的。”李响接话,“而且写完后,她用指甲在下面划了一道,像是特意强调。”
丁义珍沉默片刻,转头看向窗外。白金汉那几栋楼依旧亮着灯,尤其是三楼西翼,凌晨一点多了,窗帘缝里还透出光。
“人关得越紧,越怕别人看出心思。”他收回目光,“查过她们的饮食记录吗?”
“查了。”安欣点头,“饭菜单独配送,营养均衡,连水果都是切好装盒的。但有个细节——高小凤每顿饭都会留一块苹果,说是‘不习惯吃完’。可保洁员看见,她是用纸巾包起来,塞进抽屉。”
“她在存东西。”丁义珍说,“要么是留着夜里饿了吃,要么……是准备拿出去。”
李响皱眉:“可她们根本出不去。三层有两道门禁,走廊二十四小时有人巡逻,连阳台都装了感应网。”
“越是这样,越说明她们还在想办法。”丁义珍站起身,“人只要还有私密动作,就还没被彻底控制。留苹果也好,划批注也罢,都是在告诉这个世界——我还活着,我还记得自己是谁。”
安欣犹豫了一下:“那要不要……稍微透点风进去?比如让保洁员家属带句话?”
“不行。”丁义珍摇头,“现在任何外部接触,都会让杜伯仲警觉。我们要看的是她们本来的样子,不是被提醒后的反应。”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高小琴”和“高小凤”两个名字下面各画了一条线。
“继续盯。我要知道她们每天几点起床,几点熄灯,跟谁说话最多,什么时候最放松。特别是——她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安静下来。”
李响记下指令,临走前问:“万一杜伯仲开始洗脑呢?比如灌输‘上面的人都是坏的’这种话?”
丁义珍冷笑:“那就更好办了。他越歪曲,她们越容易看清真相。真话不怕对比,假话才怕。”
两人离开后,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丁义珍打开加密系统,调出一段热成像视频。画面里,姐妹俩已经躺下,但半小时后,高小琴突然坐起,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门锁的温度。
“她在判断门有没有电子监控。”他低声自语。
接着,高小凤也醒了,两人靠在一起,嘴唇微动,说话声音极低。热感仪捕捉不到语音,但能看出她们的呼吸节奏一致,像是在同步某种暗号。
丁义珍把这段反复看了三遍,最后停在高小琴的手势上——她右手食指在左掌心轻轻点了三下,然后握拳。
他调出之前的所有监控记录,搜索类似动作。结果出现在两天前:高小凤练习倒茶时,不小心洒了一滴水在桌角,高小琴走过时,用袖口擦掉,同时右手在身侧点了三下。
“这是她们的信号。”他记下时间戳,“每次发现异常,就用这个手势提醒对方。”
凌晨三点十七分,白金汉监控室。
杜伯仲靠在椅子里,看着屏幕上姐妹俩入睡的画面。技术人员递来一份报告:“体温正常,呼吸频率稳定,无异常交谈。”
“嗯。”杜伯仲点点头,忽然又开口,“把昨晚七点四十六分那段调出来。”
画面切换:高小凤正在练倒酒,旁边一名老服务员手抖,茶水洒在托盘上。主管立刻训斥,声音不小。镜头里,高小凤低头继续练习,但在转身时,悄悄把自己的毛巾塞进了老服务员的围裙口袋。
“看到了?”杜伯仲笑了一声,“心疼别人,说明心里还有软处。软处就是弱点。”
他站起身,写下一条新指令:“明日增加情境测试——安排一名‘病重亲属’来电,观察她们情绪波动与决策倾向。”
与此同时,市委办公室。
丁义珍刚看完最新一份监控摘要。安欣补充道:“今天下午,高小琴在学‘领导喜好分析’课时,讲师举了个例子,说某局长喜欢年轻女孩敬酒。她当时没说话,但下课后,她在本子上写了一句:‘把人当工具的,早晚被工具反噬。’”
丁义珍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终于提起笔,在档案末尾写下结论:
“两人未失判断力,保留基本是非观。行为服从出于自保,非认同操控。具备争取条件,建议进入下一阶段准备。”
他合上文件,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十一点三十七分。
窗外,城市灯火渐稀,唯有白金汉方向,依旧亮着几盏不眠的灯。
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爸,最近港岛那边,有没有关于‘心理驯化课程’的情报?”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有。东南亚几个赌场在用,专门训练女公关接近政要。核心手段是制造恐惧+断绝退路+逐步瓦解道德底线。”
“那有没有反制办法?”
“有。”棒梗的声音很稳,“找她们心里还惦记的东西。亲情、尊严、或者——一口气不能咽下的委屈。抓住这个,就能破局。”
丁义珍挂了电话,重新看向桌面。
他抽出一张空白纸,写下三个字:怎么见?
笔尖停在纸上,墨迹缓缓晕开。
隔壁监控室,安欣正回放一段夜间录像。高小凤熄灯后从抽屉里拿出那块包着的苹果,放在枕边,像是某种仪式。
她轻声说:“姐,我怕。”
高小琴翻身握住她的手:“怕就对了。不怕的人,才真完了。”
两人握着手,慢慢闭上眼。
而就在三公里外的市委大院门口,一辆水电维修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两名工人下车,肩上背着工具箱,胸前工牌写着“市政维护队”。
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办公楼顶的灯光,低声说:“丁书记还没走。”
另一人点头:“那就等。他不走,咱们就不动。”